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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以。”很冷的声音,又分明很柔,是在中,“你不是出尘,你是沈昌珉……”
前尘如梦,依稀几个轮转,往事是槛外黑沉沉的天,一整片乌云,托不住欲坠的雨。
允浩的脸色紫胀,视线已经模糊了,嘴大张着在昌珉指下渴求丝丝缕缕空气的涌入,津液抑制不住地流出来。他可以感觉自己的身体开了一个洞,鲜血,精力,生命,都一点点流出去。他奋力伸出手,指尖在昌珉手背划出一道血痕,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放弃抗争。
他又怎么,挣得过命……?
他欠的总是要还的,昌珉若要,就给他好了。
可是在中呢?
在中……
一寸一寸地,在中挪过来,破碎的白色衣衫被风一吹,倒像是飘飘欲仙。
“昌珉……他是你的允浩哥啊……”
你还记得那样的江南么?
我从没有见过江南的春天,听说那里绿柳依依,有满天的桃李绽放在西湖边。三月蒙蒙细雨落下来,湿了衣衫,轻薄的凉。
听说那里的石桥半弯,青石小径的弄堂曲折得如同女儿家的心事,一般地欲诉还休。清秀少年跑过去,留一串空空的脚步声,回旋不息。
你在潋滟水畔拾一颗石子打水漂,急急远去的暗色涟漪在金光中一圈圈扩散。然后你回头,笑着向他喊:允浩……
允浩……哭着为你抢过半个馒头的允浩,天寒时为你剥下最后一件衣裹上的允浩,用破布包住你棒伤搂着你流泪的允浩,夜深时分和你共挤一张供桌的允浩。允浩……即使不是爱,你也不应该忘记他呀……你的允浩。
他曾经那样微笑着又含着泪同我说起你。
他从没有忘记过你……
在中的手,十指莹白剔透,轻轻覆上允浩喉头,昌珉颤抖的双手:“你一定记得的,他是允浩。”
我不曾见过江南的春。来不及看断桥雪融,听南屏晚钟。但我猜,那一定是美的……
因为那是属于允浩和你的江南。
哪怕暖凉无常,倍经辛酸,那也是人生最初的热度,心底最真实的梦境。芳草萋萋鹦鹉洲的江南……
一双手叠着另一双,渐渐地松开了。
允浩的上半身猛然跌落地下,随之落地的还有泪水。
昌珉一双手眷恋在在中怀里,身子却伏低到他身上:“允浩哥……”
在中回转头:“放他走好么?”
他的眼光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深深地扎进城主的眸子里去:“有些事,我想和城主谈谈。他的命,就算在我和允浩身上罢。”
短刀的盛名无虚。耗了好大的气力,周围的人总算一个个倒下去,最终,站着的也不多了。
雨点子变大了,鞭子似地抽在人身上,一道一道清晰分明。朴有天竟觉得微微有些冷,山下射来的箭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止息。也算那个大哥尚有良心,自己这样为了他杀出来,至少没有换来背后冷箭一枝。(这是俺家小秀秀帮你挡下滴,笨大米……)
其实,凭空多出一个皇弟来,太子的人选也就多了一个,任谁都免不得起杀心。处处堤防的道理朴有天岂会不懂。
但他无依无傍,要带着俊秀在宫内站稳阵脚谈何容易,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大皇子是可以指望的。要笼络住他,天大的险也得冒一冒。
耳听得轧轧连响,转过身,连云城的门又开启了一线。
他皱皱眉,紧了紧手里的剑。
迎面出来的却是一身狼狈的沈出尘,神志不清明的样子。走近去,才能发现他肩头深深没入骨肉的箭,雨水把血色冲得很淡,一直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像一条河。
又是一道撕裂天地的电光,雨疯了一般倾泻下来。昌珉在有天的怀中茫茫然抬头,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山脚下一排深黑的炮口。
“不能开炮。”他一个哆嗦,“城里有火药……还有他们。”
“谁?他们是谁?”有天晃着他的肩膀追问。昌珉却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城主从厅里走出来,迎着天空抛下的一道道蛇样的电光。想上前,终于还是在门口停住了。倒是在中,一步步走了回来,和他并肩站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吹起的风,一遍遍掀起两人的衣角。
“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可到如今只剩下一句——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不想留。”在中淡淡扬了扬眉毛。
城主摇摇头:“你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像允浩了……”
在中看了一眼仍然昏迷在一旁的允浩,神色郑重:“我正好也有许多话想要问你,城主。”
“比如说……”城主回过身,穿过黑黢黢的厅堂,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
在中举步跟过来,离了几尺远:“连云城培养杀手,向来宁少勿滥,向沈昌珉那样的武学奇才也会因为一点小病而被放弃,而有喘症的我却被衣食无忧地养大,甚至没有被逼迫习武,为什么?”
“很好,还有呢?”
“允浩受伤那一次,我用自己作赌注,你非但不曾把我们扔下连云城,还救了我。为什么?”
“还有呢?”
“昌珉救了允浩回来,明明是与我们两人有旧,不会对我下重手。可你让我去对付金俊秀时,指派的影子仍是他,为什么?”
“还有呢?”
“你一次次费尽心机让我回来,折磨允浩,为什么?”
“还有呢?”
在中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你曾经让允浩去司马大宅找一幅画……你和我娘到底有过怎样的曾经……?”
雷住了,天公专心地布起雨。天地迷离了,仿佛只余下水汽。
“你是想问你的父亲……”城主手中的茶水泼出来,“放心吧,你爹……是前朝丞相的儿子,金家公子。”
静默。
“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想,但愿自己能够明白于她而言我究竟是谁,可惜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爱过谁。那样美丽的女子……却没有心。”他猛然间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而你,同她长得那样相像,却轻而易举地爱上了。
他也转过头,去看横卧地上的那一具破败身躯,不过是一个郑允浩而已……
比起我,却又好在哪里……为什么独蒙上天垂幸?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只悠然一声喟叹,快步走到大厅中央,手揭开了被布盖着的一大堆黑沉的东西:“朝廷对连云城也是觊觎已久,视作胸口一根痛刺,我备下这许多火器,本也可以与它一较高下,突围而出后从此揭竿而起,拥立一方……”
如果不是郑允浩发现了金在中,牵出与短刀的这一场战。凭着自己的身手,早已带在中离开。
福王畏死,即便不能为短刀所诛,也只会动用炮轰。这留在城里的火药,足够连他自己都炸得尸骨无存。五千兵马尽成炮灰。
接着再乘乱取南京府,握住兵权。
原本着着连环,天衣无缝。
如今,却不得不和紫瑚的儿子一同享用了,还有郑允浩……
“你要做什么。”似乎是疑问,但在中的语调却是凉的。
城主一声冷笑:“在中,陪我死好么?”
手一动,已经点着了火信。火舌吱吱吞吐着,爆裂出一星一星的亮,更衬出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其实,福王那样懦弱,必然不会再冒险攻城,而是团团围住,以图困死。以城主的身手,趁夜偷偷走,还是可以留得性命,他日再谋。”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城主侧头看着在中:“你害怕了?”
在中摇了摇头:“虽不清楚我娘欠你了什么,但我决定了要还。”
他心里一震:“那郑允浩呢?”
在中看看一侧依旧人事不省的允浩,走过去,半抱起他。
“我死了,他即便是平安离去,也必定不会再愿意活着。所以天上地下,我们都不会分开。”
不会分开……
依着半昏的昌珉带回的消息来看,城中已然空虚,福王一听就动起了活捉的念头。连云城在江湖上风光一时无两,又全然不理会黑白道义,弄得朝廷好生头疼。但连云城主却神秘万分,从来无人识得庐山真面目。若擒回去给父皇看了,保不定就博得龙颜大悦,也算奇功一件。
于是,山脚下兵马一点点移动,朝着连云城围过去。
当然,他自己不会上前,反倒还退了数里地——几千石火器毕竟不是闹着玩的。
动身的时候,他惴惴看了看左右,四弟不见了,连同那个看起来温柔实则暴虐的金俊秀。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不会分开……
在中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一寸寸变短的火信,思绪却穿透狂乱的雨,吹到了很远的地方。
——此时,昌珉应该下了栖霞山吧。远远地站在那里,举手拭一把汗。
配药的时候,花了那么久功夫,为的是做到有药可解。如果他找到穆神医,必定可以保得无恙。
可他依旧不甚清醒,能不能冲过官兵重围?
而俊秀和有天,是否依旧在江南,是否能够照顾他?
但愿这三人都能平平安安渡完余生,不似他和允浩。
…………允浩
对不起啊,允浩,擅自替你定了呢……
曾经以为,如果有一线生机,我真的是会把它双手向你奉上,然后不带遗憾地离开。
可是如今,却把你留住了。
醒醒好么?看我一眼,让你的手覆住我的手,微笑着道别。
因为只有那种温度,才可以引领着我,穿越生生世世的轮回,在擦肩而过那一秒,认出你或许已沧桑更迭的容颜。
在你我都看不见的高处,云端的云端,静静伫立着一尊神祗。他肌肤胜雪,青发如云,美眸如钻。他俯瞰苍生,安然阅尽十丈软红沧海桑田,弹一弹指,世间富贵荣华便如烟云消散无踪。而他只是云淡风清地笑一声,细细勾动唇角。
彼岸花火凄迷盛放,绚丽得不似真实。
却是为谁,用一生,拼却刹那芳华?
让我轻轻靠近,折一枝别于鬓边。一世一世的繁华,一世一世的愁苦,鲜血,剑光,剧蛊,离别,细碎却刻骨的疼痛,浓烈的悔与恨,清浅的相思,还有一重一重仿佛没有尽头的劫……让我临水照花,切切端详,看它们如何盛放,又如何凋零,归于空寂……
我们的誓言与尘世万千痴男怨女的誓言雷同,就像世间仇恨千变万化,但真心大多雷同。
我们的誓言……
——“我心里也是爱你至深,不是因为寂寞、或是怜悯,而是因为你与我苦难相当,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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