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扰人》第二十二章生死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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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川军和阿婆都去的远了，整个谷地终于恢复了一片寂静。我想起草丛中还有一人，不知如何，忙走过去扶起。
    此人约莫就是弱冠年纪，服饰华贵却残破不堪，眉目清朗但满脸尘污，已可算是狼狈至极。惊魂未定，见到我只是啜泣而说不出话。
    “小的相救来迟，让大人您受惊了，还请千万恕罪！”
    我叩首道，尽管一时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哪位贵胄公子。
    “有、有劳你啦！我此番出征，指挥无方，以至兵死将亡、全军覆没，深负舅舅重望，已没脸回去。我、我也是堂堂正正的武士，武士应该面、面对自己的命运。既能得你搭救，也是一场缘分！我这就、这就切、切腹谢罪！请、请你做我的介错吧……”
    说着，像是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取出胁差，缓缓举起，双手停在半空中，抖个不停。
    “少主此言差矣。胜败乃兵家常事！为今之计，当先思偃旗息鼓，再谋卷土重来。动辙舍生就死，却不过是输家逃避责任的借口罢了。若是打了败仗便切腹，那这世上早无一个活人了！还请少主千万三思！”
    察颜观色，此人必是三好信吉无疑了。听我此番言罢，信吉半晌迟疑不语，手中的胁差滑落在地，随即放声大哭。
    良久，见他心绪已稍许平复，我劝道，
    “是非之地，此处不宜久留。少主快随我回去，也好有个交代，别叫主公及各位大人等的心焦！得罪了！”
    说着我扶起信吉，蹒跚着往筑前守本阵崛大人处退却。心中也不免急躁起来，若只是这等跌跌撞撞的不紧不慢，可不大妙。
    “我、我的脚好像扭伤了……”没走几步，信吉已经支持不住。
    “那、那么，恕我失礼！”正要把他负在身上，身旁不急不徐的走过一匹马来，倒不知他是如何突破德川军包围的呢？莫非追兵已经全都撤走了么？。
    这位武将马背上扎着竹做的旗子，和其他人颇不相同。
    “才藏！借你站马一用！”信吉竭力喊道，随后便不停的大声咳嗽。
    马上的武将歪头看了看我们道，
    “现在我这匹马，就好比下雨天打的伞，恕我不能外借！”
    说完，策马扬长而去。
    “不妨事，请少主放宽心！”看着信吉的脸霎时涨得通红，我忙于一旁规劝。
    若是将信吉负在身上，自可以走的快些。但于面子上须不好看，还是要有匹马才好。
    退却的兵丁三三两两开始多了起来，正巧又有一匹马经过。二话不说，我一把攥住缰绳，一声长嘶，红色的战马已被阻住来势。
    “万幸于乱军中找到了少主，还请将军借此马一用！”
    言罢，我两眼咄咄，直盯住那马上的武将。从其驭马之术可知，其武艺只是泛泛之辈。此时我已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何况这里远离我方筑前营帐，若再跟我推三阻四，那他也只好怨自己命短！
    那人忽见被拦住去路，亦是吃惊不小，立时便要挥动马鞭，见我目光炯炯、毫无惧色反遍布腾腾杀气，就是一怔。又见到身旁的信吉，终于收起了马鞭，跳下马来。
    “池田统领、森统领都已战死，有劳快护送少主回去！”说着便将马鞭递在我手中。
    我一抱拳，搀扶信吉上马，握紧缰绳，留神周遭形势，牵着马往崛大人营帐走去。
    路边一处草丛中，竟隐隐传出婴儿的哭声，啼声洪亮、中气十足，不禁让我起了好奇之心。凑前观看，却是一个落地不久的小男孩躺在包裹之中。一见到我，竟然破啼为笑，止住了悲声。
    这般荒山野岭，就不是被野兽叼了去，要不了多久也免不了冻饿而死。倒不是我良心发现，如此险恶的修罗战场也能活的下来，还真是个命大的孩子！能救得一个便多救一个吧！于是我便将小襁褓慢慢抱起，缚紧在怀里。
    一路好在终于风平浪静。
    “快通知大人，少主已迎回来了！”
    营门的足轻见到我和马上面目已依稀难辨的三好信吉，喜出望外的回营通禀。
    消息传开，堀大人居首，诸武将及兵士蜂拥而来，将信吉接了进去。
    见我低眉垂手立在一旁，堀大人笑而晗首，
    “兄弟首功，我自然绝不会忘记，他日定当告请主公！不必介怀！”
    我连忙伏地叩拜。
    “多谢大人，小的不敢不据实相报，实有位高人从旁相助，杀退追兵后便如风神隐，侥幸让小的救回少主，也是托少主洪福！”
    “哦？筑前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之前并未向我透露风声，也许是蜂须贺大人请来的高手。”堀大人若有所思道。
    “据信报，主公之所以未有援兵派来，是由于杂贺及根来众竟在此时派兵炮轰大坂，使得主公分身乏术。虽然应当是在德川的授意下，妄图牵制主公，但也殊为可恨！”身旁一人说道。
    “目下主公已着手和德川方达成和议，不日我们就要拔寨回城，但杂贺及根来鼠辈已成主公心腹大患，誓必除之！”堀大人握紧了拳头，两眼凝视着大坂的方向。
    我随即告退，终于长舒了口气。既然已没有什么要事，我便向堀大人请辞告退，将弥助取回。一路无事，不日便已回到大坂。
    路上我抓到一只带崽的母鹿，母子两个都被我捆起来，放在弥助身上。于是这个小孩子，终不致缺少奶水。
    忽然想起若是轻易将怀里这小婴孩托付给人，却也不是善事，可又不能将他养在军营之中吧。
    正沉思着走过一片集市，斜刺里突然过来一个妇人，蓬头垢面，拦下我就不住的磕头。
    “大人行行好，大人行行好！”
    “不要这样，快不要这样！”
    我连忙扶起她。
    “你认错人了，我哪里是什么大人？”她并不起身，仍只是磕头。
    “求大人给口吃的吧。”在她身边不远处，有一个呆呆傻傻的小女孩，流着鼻涕，脸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前世造的孽啊，生了这么个东西出来。他爹娘刚得急病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老婆子了。我养不活她的，求大人赏赐给她吃顿饱饭，我这就带她一起去见爹娘啦！”
    我心中一动，忙俯下身来，细细打量这老妇人。
    只见她脸上满是皱纹，双眼噙满泪水，不像做伪，目光僵直，似已下定了决心。
    我从怀中取出几个饭团，放在小女孩手里。
    “不要着急，慢慢吃。”
    小女孩也不答话，乌黑的双手接过来便狼吞虎咽着。
    “恩人呐…呜呜…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来世再报吧！呜呜…”老妇人说完，抓着小女孩的胳膊就要走。
    “人生苦短，此身轻易便弃之，佛祖也不会原谅的。况且，这孩子才那么小。”
    听到我说的话，老妇人怔住了。
    “请随我来。如今有件事情，我倒要请你帮忙。”
    我们来到城北相对僻静的一个小酒馆，这里我和弟兄们也来过几次。我将店主唤了出来，拿出二两银钱，递了过去。
    “有劳大哥了，这是我远房的一位表亲。烦请找个住处安顿下来，梳洗一番，再置备些应用之物，以后也还要多请你照拂了。身边也只有这么多，若是短了银钱，我自会补来。”
    “说的哪里话，您吩咐的，小人一定照办！请大人放心！”
    “这位大婶，不知怎么称呼？”我将那老妇人叫道一旁问道。
    “田、田中……”
    “田中夫人，我想请你帮忙好好照看两个孩子，一个当然就是你的孙女，另一个……”
    说着我便将怀里的襁褓解下来，小心的递给她。又将那母鹿小鹿，都养在庭院中。
    “这孩子是我在战场上捡到的，天命不该绝，托付给你啦。这鹿也算是孩子的奶娘，请好生照看吧。可是，绝不能再自寻短见！保重吧！”
    满怀惊喜接过襁褓，“田中夫人”又跪倒在地。
    “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我一定照顾好他们！”
    “猫、猫……黑、嘿嘿……”小女孩忽然嬉笑道。说着便伸手去探，一个黑影极轻灵的跳开了。
    “咦，阿舍？我到哪你都能找的到么？”看着这只皮毛锃亮，漆黑如炭的小猫，我惊道。
    见阿舍自顾自的在我腿边蹭来蹭去，我问田中夫人，
    “这孩子叫什么？”
    “弃、弃子，原没想到她还能活这么大的。”田中夫人答道。
    “我会再来看你们的，千万保重。”
    是夜，按有功次序，我和一众将官在偏营各领受筑前守赏赐的美酒，前田大人移步来到我们桌前，逐一敬酒。
    “五郎兄弟，没有尽兴嘛……又没外人，不必遮遮掩掩做那不痛快的事！”见我并不多饮，大人假装嗔怪道。
    “小的量窄，若和各位大哥放开豪饮，即便不误事，只怕也要失态，那时却扫了诸位大人的兴。”我起身低首作答。
    “护送少主安然回营，这杯我可要单独敬你！”
    说着使个眼色，示意我到外面僻静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