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唐》第一十五章创痛·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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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山峻岭，绿树如茵，碧空如洗，万里朗晴，一行大雁结成人型，消失在那天的尽头，惟留得几声嘶鸣，回荡在苍穹。
    一道青色的影子闪入树丛，紧随而来的是道血影，两道光影在树丛中交叉往来，似缠斗，似相逐，各不相让。
    忽然，那道青影从林口冲出，直扑对面山坡，血影不依不饶，兀自尾随其后，只山坡后是片浩广无垠平原，尖顶营帐零星布满，那青影径直没入其中。
    那血影这时却是一顿，光辉散去，现出个男子来，他长发御风，眉目清秀，但双眸映血，满是戾煞之气，手中长剑血光斑驳，衬着那对血孔，尤是妖冶。
    “这孙蜚一味是逃，分明是有意引我来此……”他眼中血光随着心中思索缓缓淡去，这时他将情殇收起，自语道：“此事难解，也就罢了，如今二哥定然还在契丹人手中，此次既回白山，正是救他的机会。”
    明离轻功一展，瞬息之间已入敌营，他知时间紧迫，柳似水那边战况不知如何，他心中不免担忧，必须以最快之法救出康胡儿，立刻带他离开此地。
    他轻功虽好，但契丹人防备严密，仍要步步为营，这时见一队巡逻兵过来，即刻藏在营帐后的阴暗处，待其远去，才自转出。
    这时忽听身侧营帐内有人道：“哥，你这般助他们，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了？”语音清柔婉约，当是出于一个妙龄少女之口。
    却听营中另一人叹道：“小妹，你不是不知为兄的不得以，他们予我有恩，我总不能不报吧。”
    明离心中大惊，听这人口音分明就是孙蜚，可这语气口吻，却哪本分他平日张扬放纵的模样，分明就是换了个人！
    却听那少女嗯了一声，似犹豫了会儿，才道：“你说为他们，但当年他们中又有几个真心帮你了……其实你只是为了她而已，可是她如此骗你，你又何必、何必再为她受这般重的伤……”说着就听得营中隐约传来啜泣之声。
    明离听她哭得凄切，心中恍惚，那沉寂在心中本以为早已淡忘的影子，这时却又变得鲜明起来，鼻中似又闻到那久违的糯米饭香……曾经的甜美温馨，如今思来却是那般的痛楚！
    这时却听孙蜚微恼道：“小妹，你为何总是如此……罢了，我的伤势并无大碍，你不是说要去医那孩子，如今可救活了么？”
    明离听他一副不耐的口吻，勃然大怒，恨不得立时冲进去将他千刀万剐，可听说起孩子，当即收敛心神，侧耳倾听，却听那女子道：“这孩子倒真可怜，小小年纪，就仅剩一魂一魄，如是咱们先祖在，或许还有得救，但以我这点医术，那终是不成的。”
    却听孙蜚笑道：“你不是号称‘小药王’么，医术也未必比先祖差，再说先祖留下那么多医书，总能找到解救之法……”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倦声道：“今日跟你小子磨蹭太久，却是倦了，想歇息片刻。”
    明离知那女子定会出来，忙闪身躲入暗处，果见那女子走出营帐，只见她身着一袭淡黄轻纱，背影瞧去，好生削瘦憔悴，心中大恸，真想追上去，但转念又想自己和她无亲无故，如此过去，未免不妥，况且此时首要之事是找到康胡儿。
    这时见孙蜚营帐内灯火一熄，良久也不见他出来，敢情是真的歇了，明离心中奇怪，方才自己追他时未曾予以重创，以他武功当不致于如此衰弱，也不知这中间是否另有诡计？
    既然猜之不透，也便不做多想，他见一队契丹步兵巡逻过来，暗想此地营帐众多，也不知康胡儿被关押在何处，与其慢无目的得找，不如逮住个兵士问个清楚明白。
    想着正要动手，忽听远处传来战鼓敲击之声，顷刻间各大营帐灯火通明，兵士顿出，结了队伍，向声发之处快步奔去，声势极其浩大。
    明离暗想契丹人突然召集，多半是又要发兵攻范阳，当即尾随而去。
    目的地乃是座背山而建庞大的校场，与其说是校场，还不说是片大湖泊，众兵士聚在一起，就像是在湖泊中注满了水般，蔚为大观。
    明离并不愿离人群太近，寻了个视野极佳之地望去，但见校场前立了座高台，台上有人，且是两个，其中之一正是契丹统帅可突于，而另一人的身份却叫他大惊不已，那不是康胡儿是谁？
    “二哥怎会和可突于站在一块？他不是被抓了么？”明离心中不自禁得生出莫大恐惧，此时康胡儿离他并不算远，但他却觉彼此就似隔了两个世界般，却已看不清了。
    忽听可突于高声道：“各位将士听令，从今往后，我身边的安禄山安将军便是你们的统帅，此后克范阳，灭大唐，你们要唯他之命是从，不可有半分怠慢延误！”
    台下众兵士先是一静，旋即便有人大声附和，继而越转越多，声势浩大。
    明离心中大骇，更感疑惑，暗想：“二哥何时改名了？可突于怎会将帅权交于他，还得这么多人拥护？”
    正困惑不解时，却听康胡儿接过可突于的话头道：“安某无德无才，受此重任，自当竭尽全力，今日我与众位言誓，大唐不灭，不以家还！”
    “大唐不灭，不以家还！”明离如何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所熟识的二哥怎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这人决计不是康胡儿，可他不是康胡儿又是谁？难道真是可突于口口声声中的“安禄山”么？！
    明离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康胡儿说得是真心话，他多半是诈降，不然以他刚毅不屈的性子，又怎会示弱至此？他心中想道：“如此看来二哥出征势在必行，我需得紧随其后，可不能留他孤单一人！”
    ※※※
    事情确如明离所料，契丹大军集合后，便由康胡儿带领，分几路下山，接应围困范阳的前锋营，但他们很快得到一个坏消息，前锋中郎将突尖被一个女子所杀，前锋营全军覆没，斩杀投降者无数，此事远非可突于等人所料，当即就在范阳三里外扎下营寨，商量对策。
    直到深夜，康胡儿才回到营帐，开门就见一人背向而坐，背影何其熟悉，心中只觉一痛，叹道：“三弟，你果然还是来了。”
    “原来二哥早就料到我会来，那你也该知道我到此的目的了吧。”来人正是明离，他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兄弟，微笑道：“我是来帮你的，你一个人对付这许多敌人，做兄弟的怎能袖手旁观？就可惜大哥不在。”
    康胡儿一脸错愕得看着他，心中有感动，但更多得却是愤怒，可脸上倒没丝毫表现，只是淡然笑道：“那也无妨，哪日咱们兄弟俩攻破范阳，再请大哥饮酒也是一样。”
    明离一怔，不由苦笑道：“二哥，在自家兄弟面前你又何必再做这种掩饰，此地我已查过没有他人，你大可将真相告知于我。”
    “什么真相假相？我说得就是实话。”康胡儿笑道：“三弟你所言不假，为兄确要面对许多敌人，其更有许多昔日的亲友。方才我还在担心要与你刀兵相见，那本不是我所愿见，如今你能来投我，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明离脸色惨变，颤声道：“二哥，你在胡说什么？你、你使得，难道不是诈降之计么？”
    “诈降？我为何要诈降？”康胡儿大笑道：“如今可突于奉我为主，更将军政大权交在我手中，可比在范阳时要威风许多，我又何必使什么诈降之计，当真可笑。”
    “不对，二哥，你在骗我！你怎会真的倒向契丹人？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明离大怒，一张脸涨得通红。
    “信不信由你……”康胡儿淡淡道：“你今日来此，若不是有心投我，那就请快快离去，此地非你久留之所。”
    “安将军，你这不是有意护短么？他乃是我们的敌人，怎能轻易放之离去！”
    却听门外有人哈哈大笑，阔步而入，正是孙蜚，他身后跟了一队手持刀弩的契丹兵士。
    却听孙蜚笑道：“明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你以为潜入契丹军营就是神鬼不知么，其实我早已发现你的行踪，放任不管，就是要等你自投罗网，如今你是插翅也难逃了。”
    明离对他们的出现全然不做理会，目光只是盯在康胡儿脸上，一字字道：“二哥，你我是兄弟，说好生一起，死一块，你难道真的忘了么？”
    孙蜚见他如此漠视自己，勃然大怒，双手铁青，一爪就向他肩头抓去，喝道：“明离，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二哥，不论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但今日，三弟一定和你一起离开此地！”明离对身后的威胁宛如不见，见康胡儿默不作声，身法如电，抢到康胡儿身边，一把就抓住他手臂。
    孙蜚的青魔手亦非能闲，明离身法虽快，他也如影随行，魔手兀自抓住他肩头锁骨，一道爪痕拉下来，明离半边肩膀已鲜血淋漓。
    康胡儿眼见明离遭此重创，手上兀自不肯放松，双目鲜血充盈，分明就是入魔之象，心中也不由得颇是动容，可他知道此时此地自己所受的窘境，远非明离一人一剑可以化解。因为那是他自出生以来就以注定的命运，他可以厌恶不从，却无法反抗改变，是以他决定将自己孤立，尽可能少得伤害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关心他在意他的人——他并不知这般做到底对是不对，但事到如今，他已没有选择……
    “三弟，二哥对你不起，你不必为我如此……”他冷漠得说着，挣扎得想脱开明离的掌握。
    明离呆住了，从小到大，康胡儿可从未如此颓废过，昔日写在他脸上，刻在他骨子里的那份执着坚定，英勇无畏，此时竟是荡然无存了！此时他就像具失去魂魄的躯壳，自己再如何努力，也是抓他不住了！
    明离心中不解，到底是什么击溃了他，叫他如此的心灰丧气？可他未及找到答案，就觉背后一阵裂骨的剧痛，他心中狂怒，也不顾右肩伤势，反手出剑，血光如炬，映得营内皆赤，喝道：“姓孙的，你烦是不烦，取狗命来！”就是一阵猛烈抢攻。
    孙蜚未料他突然反击，且如此凌厉，措手不及，只好步步退防，他身边兵士虽多，这时也插不进手去。
    若单论武技内力，明离远逊孙蜚，但他的武功受自身情绪影响波动极大，往往能在情绪极度激烈之时，爆发出超越常能数倍以上的潜力，而今他百感交集，伤心欲绝，其战力高于平日的十倍不止，莫说孙蜚，便是他连同水冰寒、明星三人，恐怕也不是敌手！
    孙蜚好不容易硬接下几招，稍一不慎，背后就给划出道长长的口子，方才他与明离相逐就伤在脊背，这下伤上加伤，失血甚多，一时身子失掉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