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冠冕》第八十一章雀之葛笼(新年番外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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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在此我就先压住这个念头。不论是《肉瘤公公》故事里的两位老人还是《浦岛先生》,以及《喀嗤喀嗤山》里的狸猫,这些绝对都不是日本第一的角色。只有桃太郎是日本第一,所以我就不写《桃太郎》。所以,如果这本《御伽草纸》在你眼里有出现任何日本第一的角色,可能是你眼睛有问题,所以看错了。这样懂了吗?在我的《御伽草纸》里出现的角色,没有日本第一、第二或第三,没有所谓“代表性的人物”,那是因为名叫太宰的作家自身愚蠢的经验及匮乏的想象,只能创造出这些极其平庸的人物。如果以孔窥全,凭这些人物推测全日本人的轻重,那根本就是刻舟求剑,钻牛角尖而已。我非常尊重日本,虽然这不是件可以挂在嘴上说的事,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避开描写日本第一的桃太郎,因为其他人物并不是日本第一,所以我可以畅所欲言。我想一定会有读者对我这样奇怪的坚持表示赞同吧。
    说到《舌切雀》的主角,别说是日本第一强了,相反地,他可以说是日本第一没用的男人。首先,他身体孱弱。身体孱弱的男人在这世间的价值比不良于行的马还低。他总是无力地咳嗽,气色也很差,早上起床之后拿掸子拂去纸门上的灰尘,再拿起扫帚开始打扫房间,扫完地之后就已经用尽全部的气力,接下来一整天就是在矮桌旁时睡时醒,吃完午饭后就自己盖上棉被开始睡觉,这个男人十几年来都持续着这样没用的生活。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是署名时已经自称为翁,还命令家里的人都要叫他爷爷。他或许算得上是个出世的隐士,但这样的隐士多少还是要有点积蓄,才能舍世而居;如果身无分文,即使想舍世,还是会被世间追赶,而无法真正远离世间。这位“老爷爷”也一样,虽然现在住在寒酸的草屋里,其实原本是有钱人家的三男,却因为背离父母的期待,没有正当的工作,又时常生病,懒散地过着晴耕雨读的生活,后来父母和亲戚们也放弃了他,不再称他是吃软饭的弱鸡,每个月固定给他一点可以维持基本生活的小钱,正因为这样,他才有办法过着舍世而居的生活。他的居所虽说是间草庵,但仍看得出他是有相当身份地位的人,不过,虽然有身份,却很没用。虽说他真的身体不好,但也不是终日卧床的病人,应该做点像样的工作,但这位老爷爷却一事无成,每天只知道读书。他读过很多书,但似乎读完就忘光了,从来没有把自己读书的心得和别人分享过,每天就只是无所事事地闲晃。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被评断为存在价值等于零的人了,但还不止如此,这位老爷爷连一个孩子也没有。结婚已经十几年了,还没有子嗣,可以说这位老爷爷完全没有尽到一点生在人世的义务。什么样的女人愿意陪在如此毫无企图心的一家之主身边十几年,多少让人有点好奇,但只要是越过他们家草屋的篱笆,往里头窥见过的人,都会发出“什么嘛”这种失望的啐叹。老实说,他太太毫不出众,不论谁看到她全身黝黑,眼珠突出,粗大的手掌又皱又无力地垂在腰前,弯腰驼背在庭院里忙碌奔走的样子,都会觉得她比“老爷爷”还要老。但其实她才三十三岁,正迈入所谓的大厄年,原本是在“老爷爷”老家工作的女佣,负责照顾体弱多病的老爷爷,但在不知不觉中,也开始照顾起老爷爷的人生了。她是个文盲。
    “快点,请你快点把内衣脱了,拿过来这里,我要拿去洗。”太太用强烈的语气命令他。
    “下次吧。”老爷爷把手肘靠在矮桌上,托着腮低声答道。老爷爷说话的声音总是非常低沉,而且每句话的后半段都闷在嘴里,只听得见“啊”、“那个”、“嗯”之类含糊的字句,就连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婆婆”也无法每次都听懂,更何况是其他人。反正他就跟离世隐居的人一样,不管他说的话有没有被理解都无所谓,也没有固定的职业,虽然常读书,但也不想把自己所得的知识著述下来,结婚十几年仍没有孩子。因为这种性格,使得日常生活的沟通都可以减免,话的后半段都像含在嘴里一样咕噜咕噜的。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是种惰性,总之这种消极的性格,绝不只表现在言语上。
    “请你快点拿出来,你看,襦袢的领子都被你的汗弄得又油又脏的。”
    “下次。”老爷爷仍然用手撑颊,脸上不带一丝微笑,直瞪瞪地望着老婆婆的脸。这次总算是说得比较清晰一点了,“今天很冷。”
    “都已经是冬天了,不只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也都会很冷。”老婆婆像是在骂小孩子一样的语气叱着,“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整天待在家里,坐在暖炉旁的人,跟走到水井旁洗衣服的人比起来,谁会觉得比较冷?”
    “不知道。”老爷爷露出微妙的笑容回答道,“因为你习惯走到水井旁了。”
    “不要跟我开玩笑。”老婆婆深深地皱起眉头斥道,“我可不是为了洗衣服才活在这个世上的。”
    “这样啊。”老爷爷说着,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
    “快点脱下来给我,换穿的干净内衣全都放在那边的抽屉。”
    “会感冒。”
    “是,我遵命。”老婆婆非常气愤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这里是东北的郊外,爱宕山的山麓,广濑川的急流流经的一片辽阔竹林。仙台地方自古以来就有很多雀鸟,被称之为仙台笹的纹章,就是画有两只雀鸟的纹饰,另外,戏剧的先代萩里,雀鸟的角色都是由每年年俸有千两以上的大牌演员所饰演的,我想各位都知道吧。去年我到仙台旅行时,当地的友人告诉我一首古老的童谣:
    竹笼目竹笼目
    竹笼里的小麻雀
    何时何时出来咧
    不只在仙台,这首歌谣后来变成日本各地的孩子们玩游戏时所唱的歌。“竹笼里的小麻雀”在这句里头,笼中的小鸟写明是麻雀,另外还有“出来咧”这样的东北方言毫不做作地穿插其中,明确地显示这是一首出自仙台的民谣。
    在老爷爷草屋四周的广大竹林里,也住着许多的麻雀,不分昼夜地嘈杂着,叫声之大,简直就快把耳朵给弄聋了。这一年的秋末,在某个雪霰轻落在竹林中,发出清脆声响的早晨,老爷爷发现庭院里有一只跛脚的小麻雀,不自然地蹦跳着,老爷爷默默地将它拾起,带到房里的暖炉旁喂食。后来,即便小麻雀的脚伤已经恢复,它仍然待在老爷爷的房间里玩,偶尔从房间倏地飞降到庭院的地上,再飞回缘廊,啄食老爷爷给它的饲料,然后滴下粪便。
    老婆婆见状,马上说:“那样很脏。”老爷爷便默默起身,取出怀纸把滴落在缘廊的鸟粪擦拭干净。待在老爷爷家的日子久了,小麻雀也渐渐分得出来谁待它好,谁待它不好。家里只有老婆婆一个人在的时候,小麻雀就在庭院里或屋檐下避难,等到老爷爷出现之后,便马上飞到老爷爷的头上停下,或在老爷爷的桌上跳来跳去,一下跑去偷喝砚台里的水,一下躲在挂毛笔的笔架中,不断妨碍老爷爷读书,虽然如此,老爷爷都假装没看见。他不像世上的爱禽家,会替自己的爱禽取一个奇怪的名字,然后对它说:“瑠美啊,你也很寂寞吧。”不管小麻雀在哪里,或做了什么事,老爷爷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是偶尔从厨房抓一把饲料撒在缘廊。
    在老婆婆催讨脏衣服不成退场之后,小麻雀就从屋檐啪嗒啪嗒地飞进来,停在老爷爷用手托腮的矮桌对角。
    自此,发生在小麻雀身上的悲剧便慢慢揭开序幕。
    老爷爷的表情丝毫未变,静静地看着小麻雀,过了一会儿,老爷爷才终于说了句“这样啊”,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书本摊开在桌上。他只翻了翻书本的一两页,便又恢复成托腮的姿势,迷茫地望着前方,“说什么不是为了洗衣服而生的,看来她心里还是有想要成为小女人的一面嘛。”老爷爷低声说道,幽幽地苦笑着。
    这时桌上的小麻雀突然说起人话。
    “那您呢?您是为什么而生的?”
    老爷爷并没有特别感到惊讶,“我啊,我生来就是为了说实话的。”
    “但是,您什么话也不说啊?”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说谎,所以我不喜欢和他们说话。大家都只会说谎话。更可怕的是,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在说谎。”
    “那是懒人的借口。说不定,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想要用这种懒惰的态度来对待别人。不过,您什么努力都没做啊。有一句谚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也没有说别人的资格吧。”
    “说的也是,”老爷爷还是面无表情,“不过,要是有其他像我这样的男人也不错啊。你看我,虽然像是什么事都没做的样子,但其实有些事是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够做到的。虽然不知道有生之年会不会有发挥我真正价值的时机到来,可是,一旦时机来临,我便会大大地活跃。在时机到来之前,我就……沉默地……读书。”
    “是这样吗,”小麻雀歪着头说,“越是软弱的阴弁庆,这种逞强的气焰就越是高涨呢。您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半残的隐居吧,像您这样年老体衰的长者,还把过去未实现的梦想看成希望,只是在自我安慰罢了,真可怜。别说是逞强的气焰,根本只是执迷的痴愚。您根本没做过任何好事吧。”
    “你讲的也对,”老爷爷沉静了下来,“不过,我现在可是正在进行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是什么呢,就是无欲。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像我家那个老太婆,已经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十几年了,原本以为她多少已经舍弃了一般世俗的欲望,但其实完全不是这样,就像今天她说的话,多少还是有渴望美艳的俗念。实在是太好笑了,好笑到连我独处的时候都会笑出来。”
    此时,老婆婆突然一声不响地探出头来,“美色什么的我可没想哦。咦?你在跟谁说话?好像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客人在哪里?”
    “客人嘛……”老爷爷又如往常一般,语句的后半段混浊不清。
    “你刚才的确在跟人说话,而且是说我的坏话。算了,反正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口齿不清,还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那个女孩的声音,简直就像有人故意变声似的,那么年轻、活泼、开朗。你自己才是还有色欲俗念的人呢,根本就放不下。”
    “是吗。”老爷爷仍然含糊地回答,“但是这里的确只有我一个人。”
    “别跟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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