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局》正文第七章 借花献佛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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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很得意啊……嘿嘿!”
    两句话放在一起,倒好像“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句话是在形容现在的日本。
    袁克定心头重重一跳,听威廉斯的意思似乎对日本人很不满,是他个人的想法还是英国人的意思?
    毕竟与威廉斯初次见面,他对这个人并不了解,更谈不上信任,是以每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正思忖间,忽地听到对面的金玉堂里传来一阵又急又快的日本话,袁克定讶然望去,遥遥地看见山池玉林用日语大叫大嚷,面色严肃的谭姓青年嘴唇翕动,只是距离太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然后山池玉林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
    过不多久,神色气愤的谭姓青年也匆匆离去,袁克定不禁感到奇怪,那两人刚刚还言谈欢畅,怎地一下子就闹翻了脸呢?
    “最近的时局很混乱也很微妙啊!”威廉斯酒意迷蒙,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袁克定的心脏不听话地急促乱跳。威廉斯停顿了一下,仿佛给袁克定留下思考的时间,笨拙地伸出筷子去夹碟中的虾球,几次尝试均告失败,威廉斯气恼地嘟囔了一句脏话。
    “威廉斯先生,想必您一定听说了,最近我国政府与日本产生了一些不愉快……”袁克定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威廉斯那张丑陋而狡诈的脸。
    威廉斯死鱼一样的灰白色眼珠闪过谐谑的神色,用夸张的语气大声说道:“袁,虽然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英国老头儿,但是你们中国有句话很有趣,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在议会里还是有几位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的!”
    袁克定的呼吸因为兴奋变得有些粗重,他预感到自己将会从威廉斯这里收获一些重要的东西,“那么,威廉斯先生,您能否告诉我,为何贵国政府对于日本人的行为视若无睹?而日本人如此胆大妄为,显然是对贵国政府的轻视,同时也让对各国朋友一视同仁的袁大总统十分为难。”
    他毕竟是在德国留过学的,懂得挑拨这种伎俩在洋人身上或许不会见效,他们最注重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他话中的潜台词很明白:日本的行为侵犯了其他列强的利益,也包括你们大英帝国的。
    “我说过,目前的形式很复杂……”威廉斯忽地展开双臂,用咏叹调似的语调大声道,“前些年,我在皇宫里见过你们前一位皇帝,那个小家伙居然是一个如此广阔的国家的主人,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
    “前几天听我的中国朋友说,如果中国需要一位皇帝,那么袁大总统将是众望所归的人选……”威廉斯盯着双颊通红、双眼亮得吓人的袁克定,眼珠转了转,诡笑道,“亲爱的袁,那个时候您将成为皇储,哦,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太子,或许很快,或许很久,但是您一定会成为下一位皇帝——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
    这是袁克定今晚听到的第二句让他激动而欣喜的话,第一句是谭姓青年说他骨相贵不可言,因为对方不知他的身份而使得这赞美真实可信;威廉斯这席话却说中了他一直以来那个存于心底最深处的不敢对人言的梦想。
    袁克定的脑际闪过一丝清明,他很清楚,若是这种话一旦外传意味着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擂鼓似的心稍稍平静,正色道:“威廉斯先生,这只是谣言,我认为是那些乱党对大总统的恶意中伤,如今已是民国,最后一位皇帝在三年前已经退位了。”
    “袁,你究竟想要说什么?中国比日本大得多,事实上他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国家都要大,人口也多得多,可是为什么日本人能为所欲为?你想过吗?让我告诉你,日本是这个……”威廉斯握紧了拳头,在空中用力出击,“你们中国就像这样……”他晃了晃叉开的五指,“拳头打人总是很有力的,而中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伟人将这个变成这个!”他将摊开的手掌攥成了拳头,朝袁克定比画着说道。
    袁克定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却没有发出声音。威廉斯耸肩,带着一丝不屑冷笑道:“你是想说会有人反对?请看看我们大英帝国尊敬的女王陛下吧,包括日本,毋庸置疑,君主立宪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政体,而大总统阁下需要的是有战斗力的军队、恰当的时机和强有力的支持!”
    袁克定终于为之动容,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彩:“威廉斯先生,您的意见是代表着个人还是……大英帝国?”
    谭啸走出混杂着刺鼻酒气和脂粉香气的小楼,清凉的夜风迎面袭来,让他有些昏涨的心神为之一振,头脑立时清醒无比。他迈出胡家小院的门槛,正好看见山池玉林马车上挂着那盏鬼火似的风灯,隐没在小巷尽头,想起山池玉林离开时那副恨不得择人而噬的凶恶嘴脸,不由露出一抹讥笑。
    一辆洋车无声无息地停在谭啸的身边,抬腿登车,与头戴着毡帽,将脸遮住了大半的车夫错肩而过时轻声道:“很顺利,下一步计划暂缓。”
    能用两天的时间布下这样一个局,虽然大费了周折,可谭啸还是很满意的。
    此局名为“借花献佛”,只是这花儿却有两枝,其中的明花自然是津门花魁凤仙,而最为重要的是那枝暗花。
    谭啸在来往天津的路上,便思寻接近袁克定并不引起他怀疑的办法,等到了天津,接到洪门传来的消息,他才知道此事绝不容易。袁克定机密来津,深居袁氏在天津的秘密公馆之中,一连几天都不曾出门,这让谭啸空有满心计谋却无法施展。
    直到洪门探听到袁克定暗中邀宴一个名为威廉斯的英国人,而且此人也答应了邀请时,他意识到这是个大好机会。
    然而袁克定为了保密,居然包下了整座胡家小院,实在出乎了谭啸的预料。这种情况下,想要进入胡家小院绝不是金钱能够办到的事,所以他需要一个“引路人”。骗门里把这种角色称为“前棚”,意指借势而为,是骗门常用的手段,山池玉林荣幸地被选中。
    谭啸选择山池玉林的考虑有三:首先,此人与日本方面勾连密切,颇受日本人的赏识,在日租界里混得风生水起,如此一来,就算胡家小院被包了场,山池玉林也能进得去。其次,山池玉林是中国人,语言无碍。最后,也是山池玉林人彀的关键,此人是古玩藏家,出了名的嗜古玩如命。
    谭啸故意在山池玉林面前露了露那枚碧玉扳指,果然让山池玉林着了迷,死活要宴请谭啸。接下来不过谭啸有意无意的几句话,便使得山池玉林将宴会的地点定在了胡家小院。
    山池玉林仗着有日本人撑腰,胡家小院又在日本租界地面儿,在他想那还不是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等到二人来到胡家小院一听有人重金包场,谭啸就劝山池玉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切莫惹火烧身”。
    这老话说“财迷人眼”,山池玉林能混成如今这般风光,得益于“谦恭谨慎”这四字真言,可偏偏被谭啸手上那枚巧夺天工的百鸟朝凤碧玉扳指晃花了眼,又让他的几句话架起了火气,朝胡氏瞪起了眼珠。
    袁克定是袁大总统的公子不假,可这胡家小院却是在日本人的地盘上,就算是大总统他也管不到这块儿,孰轻孰重自是一目了然。
    谭啸仔细又回忆了一下,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他能看得出来,袁克定对他化解难堪局面是颇为感激的,而在简短的交谈过后,这种感激也成功地转变为了好感。
    “爷,现在去哪儿?”车夫沉声问道。
    如果袁克定现下看到此人,必定会扑上去咬他两口不可。袁克定推测得不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皮包里的巨额银票轻松盗走的正是此人,而这人自然不是车夫,他便是魏六儿的那位小师弟。
    “去南门外。”谭啸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兄弟,辛苦了!此间事已了,一会儿你就连夜离开天津。”
    毕竟袁克定见过他的相貌,等到袁克定从胡家小院脱身,一定不能咽下这口恶气,他走得越早也就越安全,离开了天津就等于鱼归大海、鹰翔长空。
    清冷的夜色里,荒凉的南门外静寂如死,越向前行,路径变得越崎岖。又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前方现出一片稀落的树林,林子里星罗棋布满是叠叠重重的坟茔,甚至还有些没有下葬的棺材,就那么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不时从已经腐烂的棺木中飘起几点幽蓝冥火,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等走进了坟地,更是能看到被野狗刨食的森森人骨。
    据说这里埋的,是当年庚子之乱列强联军在天津城里屠杀的百姓。
    “生人借道!”谭啸高声喝唱道,“莫要回头……”随着最后一个字拖着长音远远地传了出去,乱坟岗深处悠悠地飘起一点光亮,仿佛指引着幽冥地狱的入口,谭啸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就到这里吧!”谭啸跳下车,借着暗淡的月光仔细地凝视着毡帽下那张年轻而憨厚的面孔半晌,用力地拥抱了这个什么都不问、甘冒大险帮了自己大忙的年轻人一下,语气真诚无比地耳语道,“记住如何寻我,他日若有所需,刀山火海谭啸别无二话!”
    谭啸说这番话虽然出自真心,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日后正是因为这一句承诺而经历了几乎丧命的诡异凶险。
    两人互道珍重,就此别过,谭啸有些失神地目送着这位偷门高手的身影融入夜幕里,转身朝着那点飘忽不定的光亮走去。
    “谭爷!”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剽悍男子齐声招呼道。
    谭啸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废话,直奔主题:“那个洋人如何处理的?”
    其中年纪稍长、沉稳坚毅的中年汉子答道:“按照您的吩咐,咱们没害他性命,傍晚时分已经送上了开往南洋的船,听说过去挖矿,这辈子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谭啸对洪门办事的效率还是很放心的,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多问,想了想吩咐道:“派人盯着暗花上船,最好派个信得过的能干的兄弟,一路将他送到地方,务必不能让他再回来。”
    中年汉子稍一犹豫,旁边的青年有些不解地问道:“谭爷,何必这么费事?依小人看,直接丢进海里喂鱼岂不是既省心又放心?”
    谭啸扫了中年汉子一眼,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谭啸在心里叹了口气,淡淡地说:“行走江湖‘义’字当先,既然我答应了他的条件,便要遵守约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谭啸抬头望向幽深的无尽苍穹,一字一顿地说:“老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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