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186接风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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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口毕竟不是寒暄的地头,一通礼宾炮后,众文武官员便朝州衙进发。
    从港口往城内,在原来的土泥路上扩建成四条大道,分别通往政商民军四大区,一溜儿的灰白色水泥路,沿着地势微微起伏。
    众人的骑乘是象,象背上置红毡坐栏。文官中唯朱倬曾在广西转运司任职,见识过祸害农田的野象,乍见不以为奇,其他官员却都咋舌稀罕。
    三名内侍和几名胆小文吏见这象高壮如山、腿粗如柱,若是提脚踩下来,怕不将人踩个稀巴烂?不由嚇得腿肚子打哆嗦,战战兢兢踩着杌凳被扶上象背,一路行来脸色发白。
    卫希颜勾了下唇,心想或许应将海外一些动物运到临安办个动物园,省得这些人没见识;顺带还可收纳大理、高丽朝贡来的孔雀之类——关在皇帝的御园子里白费了,还不能创造经济效益。
    她想到便做,招手叫近驻州防卫军的都统制王则成,道:“你派人去告诉三佛齐国王,就说本国师近日将返京,大宋国民听说海外有不少飞禽走兽和国内不同,对海外风物颇有些好奇。唔,照我的原话说,不要增减。”
    王则成眨着眼嘿嘿一笑,抱拳道:“卫帅放心,末将定派个妥贴的人过去。”心忖卫帅这是让三佛齐国王进贡嘛,贼笑着驱象退下,立刻挑人前往三佛齐。
    卫希颜吩咐时声音并未刻意压低,骑象在后的陈康伯和朱倬均有听见,不由拢了拢眉。
    陈康伯骑象还是头回,虽说不惧,却也不敢随便驱赶,只得扬声道:“国师!”
    卫希颜轻轻拍了下象头,停下等陈康伯上前。
    “国师,这……索贡怕是不妥。”他讷讷着拱手说完。
    卫希颜挑了挑眉,“三佛齐心慕中原文化,愿向大宋展现本国物产,这跟‘索贡’有甚么关系?”
    “这……”陈康伯自负辩才不错,这会却有些结舌了。卫国师方才明明是暗示蕃王朝贡,话竟可以这么说的?这是强词夺理啊!
    卫希颜睇了他一眼,说道:“在海外与诸蕃打交道,对待蕃王和蕃民各有要诀,礼仁之道不可一概而论。”她轻拍象头缓缓行前。
    陈康伯骑乘的大象稍稍落后一个头,神情认真地听着卫希颜说话。
    “那些蕃王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待他们宽仁谦逊了,反会对大宋生出轻视之心,须得时时敲打,让他们识得厉害,方会晓得恭服。至于华宋州的土民——如今他们亦是大宋的国民了,自然又不一样,须得晓以文字,知得忠孝廉耻,施政以仁德教化为主。”
    陈康伯听她侃侃道来,不由微微点头,拱手道:“适才是下官孟浪了;浴火王妃之妾本蛇蝎。国师教诲,下官谨记在心。”
    卫希颜神色略缓,道:“我听说你任过太学正,又在地方当过县令,治地政通人和,你母亲亡故回弋阳丁忧,恰贵溪匪患波及到弋阳,县令逃离,幸得你挺身而出,率兵抗击,并擒获匪盗头目,使弋阳得以保全——是个文武双全的能臣。”
    陈康伯拱手谦逊两句,心下暗惊卫国师远在南洋竟对他的经历如此了解,想来朝中必有耳目,他们这些文官的底细怕是早被卫国师摸得一清二楚了。
    便听卫希颜清泠泠的声音不紧不慢道:“在华宋为官不比国内,治下汉蕃杂居,此地风物又大异国朝,加之气候炎热潮湿,文弱的官儿怕是坐不稳这州衙。”
    陈康伯身上的白绫内衫早已汗湿一片,黏糊糊的粘在背上不舒爽之极,眼角余光瞥见朱松等人坐在象背上执着汗巾不停拭汗,禁不住苦笑道:“国师说的是。这里的天气确是比国内热了几分。”他恍然发觉跟在卫希颜身遭的一桩好处,如有泠泠清风拂过,那让人黏糊的热度都降了好几分,不再那么难受。
    卫希颜眉间含着一分笑意,“汝等正当壮年,熬过这初至的几个月,日后便会逐渐适应。”
    陈康伯听到这不由心忖:他们这些官员属吏中没有超过四十岁的,且看起来都身体康健,莫非这不是偶然,而是特意选出的“壮年”之官?
    州衙距码头不远,仅五六宋里,铲平了一座土丘建成。
    这官衙却和国内不同,有点像是楼寨。朱红的围墙内,矗立着十几栋楼阁,前排是官衙,后排是官舍,楼高两丈余,皆用粗大的硬木架空而起,楼下没有房屋,而是几道围栏的象厩,里面十分干净,想是经常有人清热。
    骑象进入衙内的一干文官却看得额头直冒冷汗,想象这些粗壮如山的大象若是突然发狂这么一撞,整栋官楼岂不是“哗啦”一声全部散架?
    陈康伯和朱倬对觑一眼,心里同时下了决定,得赶紧从广西路运些马过来做骑乘,这大象还是移去他处圈养罢!
    “华宋地气潮湿,久居地面对身体不利,这里的土民多搭楼而住,人居楼上既敞亮又干燥,此为因地制宜的居住方式。”
    卫希颜略略解释了官衙的特异构建,因见众官面露疲态,也不多作寒暄,说了句“酉初设宴为诸君洗尘”,便飘然而去,其大袖清风之姿让这群被潮热折磨得疲累不堪的文官不由欣羡。
    卫国师离去后,十几名自防卫军抽调出暂理州务的武官迎上前,分别向文官们介绍官舍分布和起居要事,然后各领着一位官员和随行的仆从前往分配的官舍下榻,洗漱更衣。
    经过沐浴休憩后,远行而至的官员们终于回复了七八分活力。酉初时分,所有文官武将和内侍都准时出现在官衙的迎宾舍,卫国师在此处为到任官员设下接风洗尘宴。
    厅内设了一张长桌,上铺红毡,宽四尺,长五丈,可容坐四十余人,据说这是军宴形制,参加洗尘宴的文武官员按官阶自北而南列坐下去。
    酒宴无酒,代替的是当地传统饮品——椰汁;食物也是当地食材,浓浓的海味和五颜六色的古怪菜式让远道而至的主宾们都犹豫着不敢下箸。
    “这是海蜇汤,有清热除燥的功效。”
    卫希颜坐在北首的红檀高背椅上,镶金边的瓷匙在盛汤的青瓷白莲碗里舀了一勺汤,文雅啜入唇中,点了点头,“不错,这广厨的手艺练出来了。”又用光润如玉的墨竹箸挟起一丝白亮亮的比筷箸还细的粉条物,微笑道:“这是海蜇。朱通判和朱知录曾在漳州、泉州为官,应该见过。”
    朱倬和朱松拱手应了声,脸色都有些绿,海物他们是见识过,但在那边为官不过一年,平素家中都有吃惯味的厨子做膳,除了几道鱼虾海味外,其他甚少上桌,这海蜇正是二人不喜的一道;超度杀神。
    卫希颜心头暗笑,抬眼扫视众官,“怎么?不合诸君口味?”
    众人哪敢说不,苦着脸啜了口汤,汤入舌脸色方微微一松,这汤还算能入口,但那软溜溜的海蜇条却有些吃不惯,不过好歹勉强入口,至少比那只青瓷抱鲤条盘中盛的赤色花斑的扁鱼更让人放心——浑身红艳艳如毒斑;还有青口汤碗中飘浮的那白花花一团让人看了更是发毛——这能入口?
    卫希颜似乎很有兴致,指箸向文官们介绍桌上菜肴,那红斑鱼叫赤点石斑,“清蒸肉质鲜嫩,极为可口。”白花花的一团是牡蛎,“可疏内热,味道极鲜。”……
    她逐一介绍下来十分周到,却让这些新官们听得舌头发苦,除了朱倬、朱松二人尚能自持外,多半官员担心吃下后会忍不住犯呕有失礼仪,是以下箸犹豫,朱倬、朱松二人自然不便冒头让其他官员尴尬。
    于是,宴席上一时泛冷。
    卫希颜抬了抬眼皮,道:“所谓百样地气滋养百样物,地方不同食物各异,皆与当地风俗环境相关。这南洋菜即是适应南洋气候而制,汝等要在华宋立足,这当地菜却是不得不食。”
    她话说得慢悠悠:“就如这处政,讲的是因地治宜,到甚么山头唱甚么歌——到南地唱北调那就是荒腔走板。”
    众官听她说着说着竟从桌上菜肴扯到了地方处政,揣测着卫国师这话的用意,神情便端凝起来。
    武将们都挺直身板安静坐着,不漆而亮的墨竹双箸搁在桌前箸架上,众将眯缝着眼心里乐呵,端看这些文官吃还是不吃!
    坐在下首的属吏或许还有半糊涂不明白的,但坐在前面的州属高级文官却没有愚钝的,陈康伯、朱倬、朱松几名官员互望两眼后,都执箸伸向面前这小碟红艳艳的半面赤斑鱼,毫无犹豫地入口吞食。
    这几位打头的一动作,其余官员都知该怎么做了;就连蓝珪也在稍一犹豫后,咬着牙恨恨地伸箸挟了小片赤斑鱼放入嘴中。
    这些摆上桌的海鲜在蒸煮时都放了切好的姜黄丝去腥气,但仍有残余的海味,石斑的腥味还不算浓,但牡蛎的味道却是几缕姜黄丝挡不了的。那股海腥味在文官们咬破贝肉的瞬间直冲口内又窜上鼻腔,慌乱下急吞入喉,胃里顿时一道翻腾,强忍着扒下几口椰浆饭才没吐出去,却又立刻被饭中那数种香料混合出的辛辣味道刺激得掩袖急咳,抓起竹节盅灌下椰汁后才算平息下来。
    武将们乐得暗里打跌,忙着往嘴里塞食物填住笑意。对这些海里来浪里去的水师将领来讲,桌上的海鲜都是鲜香可口的美味,眨眼间分到面前的牡蛎汤碗便空了,有些武将的桌前更摞了山高的巨虾壳,蘸酱吃得欢,看得同桌食难下咽的文官们目瞪口呆!
    卫希颜又道:“诸君上任前,想必听说过,南洋海外之地多瘴疠——这说法没错。”
    仿佛没看见大多数文官遽然色变的表情,清泠的语音依然不紧不慢道:“岭南和西南夷聚居地亦多有瘴疠,盖因山林茂盛,多雨潮湿,又有死兽落叶长年腐烂,这腐气和炎湿气蒸郁林中,在林谷中形成一道有毒薄雾,此即‘瘴气’;行走林间若被蚊虫叮咬,这瘴毒便浸入血液,时冷时热成为疟病,此病可由蚊叮而传染,便造成‘疠疫’。总起而言,这瘴疠是因炎热潮湿的雨林气候引起,到南洋地头也免不了遭遇这瘴气疠疫。”
    一些文职官吏已听得面如土色,早就听说南洋瘴疠厉害,奈何上命难违,路上受舰队官兵影响才打消的恐慌此时更加剧在心头蔓延,不免动了回国内的心思。此时,唯有陈康伯等七八名文官犹能保持镇定。
    便听卫国师接着道:“然而为何西南夷、岭南居民、南洋当地土人不惧瘴疠?医书有言:凡毒物之所在,必有解毒之物——此为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之理;抠门王爷贪财妃。”
    众官不由凝神细听。
    便见卫希颜抬手执箸,凝白如玉的肌肤和墨玉般的筷箸相映分明,然而一众官员的心思都凝聚在箸端那一丝姜黄上,无心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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