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连云》第4章钟鸣鼎食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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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时分，晋王传话全家，一齐到中庭大堂用饭。明珠知道这是要见大伯父明湛昕和其余的府中亲眷，叫染香服侍着换了一条海青宝丝绣绫裙，发饰上加了几枚碧玉珠钗，着意将姿容柔和了几分。
    如晋王所料，长子明湛昕虽然被反复叮嘱了半日，但见到明珠时还是满眼的怀疑和打量。大夫人鄯氏夹在晋王爷的不满和丈夫的怀疑之中微有为难，只好不咸不淡的带过，又将明珠介绍给同辈。
    晋王府两房孙辈共有四男三女，长孙明重虎是长房嫡长子，身材甚是高大英武，如今正在京策军中当差，其妻晏氏是将门千波府嫡女。次孙明重川是二房的嫡长子，时下在礼部鸿胪司任正五品少史，言语平和，相貌清俊，与明湛暄气度上有三分相似，其妻林氏看来亦十分温婉。
    行三的是长房次子明重山，或许是相貌更偏向母家，与兄长明重虎相比要矮了小半头，身形清瘦，容貌更是俊秀斯文许多。最小的是二夫人崔氏幼子明重峦，年方十四，还未元服。
    至于孙女，前头两个庶出堂姐明重英和明重芩已然出阁，排行最小的明重兰作为最小的嫡孙女，自然千娇万宠。
    鄯氏依次介绍过来，便是一大圈礼尚往来的客气话以及见面礼，明珠道谢接了，便递给身后的澄月和染香，回礼的部分是早已经预备好的。
    至于这些客气当中，谁的神色是怀疑，谁的眼光是鄙夷并不要紧。只是明重兰的眼光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明珠不由多看了两眼。
    二人目光相触，明重兰便撇嘴转头，只是过不了一会儿，便又会转回来，盯在明珠的左腕上。
    明珠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戴着的正是晋王妃今日给的镯子，翡翠莹润水透，的确贵重。但明重兰在晋王府也算天之骄女了，难道还能为一点点的首饰计较？
    饭后陪晋王夫妇说了一会儿话，明珠便回了飞云轩。从书房雕花木窗向外望去，远远可见晋王府的雕廊画檐之间层层叠叠，心中忽然想到，倘若当年晋王接纳了平民出身的三儿媳又会如何？红墙青瓦之间的晨钟暮鼓，钟鸣鼎食之间的妯娌交锋，母亲真的会喜欢么？
    正出神之间，门外万妈妈声音响起：“三小姐，大夫人着人送了月例过来。”
    染香打起帘子，万妈妈带着两个丫头进门，手里捧着漆木托盘：“咱们王府小姐的月例素来是八两银子，大夫人怕三小姐不够用，又给添了二两。另外照例小姐的房里是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大夫人说明日就给三小姐添人。您的丫头里不知道要提拔哪两个做一等丫鬟？”
    听到最后一句里的“提拔”二字，白翎一时没忍住，便噗嗤笑出声来。
    在四个女侍当中，澄月大方稳重，染香温柔敦厚，墨音少言少语，都不太招人侧目。只有白翎，容貌俏丽之中妩媚风流，行动之间言笑不禁，万妈妈早就不满，此时立刻拉下脸来，声音也不由大了些：“没规矩！身为婢女的如何能够在主子跟前失礼！若王府的家生奴才早就拖出去……”
    “住口！”明珠喝道，她虽然也觉得白翎失笑不妥，但历来护短，星眸中寒光闪动，“谁许你呼喝我的人？”
    万妈妈一张铁青老脸登时涨的通红，身后的丫头们也惊得几乎呆住了。静了一瞬，万妈妈才张口结舌地道：“三小姐也该管教一下……”
    “要不要管教，是我的事情，”明珠冷冷道，“不麻烦嬷嬷你来开口。”
    论理，在大家子里积年的嬷嬷都是最有体面的，尤其这般情势下进府来的小姐，听着嬷嬷教训一大篇王府规矩也是应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三小姐的威势之下，万妈妈只觉得背脊发凉，膝盖发软，平素的威风一点也显不出来，几乎要跪下了。
    白翎上前半步：“小姐。”
    明珠转头一眼扫过去，眼风亦锋利如刀，白翎自知有过，立刻躬身垂首不语。
    “万妈妈，”明珠坐回书案前，“我的人不是王府的奴才，不用归入府里丫鬟的等次。大伯母的好意，我心领了。染香，送万妈妈出去喝茶。”
    万妈妈万没料到会闹成这样，又是羞怒，又是说不清的畏惧。这本是送银子的事情，怎么想到会这般没脸，只好咬牙退出去。
    眼看将要出门，只听身后明珠的声音淡淡道：“我本就不在王府久居，以后这等事情，在外头跟澄月说就好，不必到我跟前回话。”
    万妈妈侧身含糊了一声，忙快步走了。
    “小姐。”澄月奉上一盏热茶，龙井清香沁人心脾，“其实暂住王府这几日，我等被说一两句也没有什么。”
    明珠展开卷宗密信，一一拆看，并不抬头：“你们是贴身跟着我的人，出生入死的什么没有经历过。就算是旁的帮主掌门见了你们也要客客气气叫一声姑娘。客居王府不过几日，该有的礼仪虽然要有，但也没有随便就叫人呼来喝去的道理。”
    澄月皱眉道：“是。只不过，这样会不会得罪大夫人？”
    明珠摆手道：“听说我父亲原本与大伯父的关系就不好，如今祖父对我的接纳又这样轻易，长房的人有什么想法都是正常的。左右不过就是觉得晋王府好生高贵，我娘是平民女子，我又长在王府之外，这般认亲而来，定然是不懂规矩的。若不然，如何翎姐儿才笑了一声，这位嬷嬷便敢大声呵斥？我却不信她敢在重兰跟前也这样大声。”
    随后三日，明珠都是到颐珍院陪晋王妃说话，与其余亲眷并没太多来往，倒也相安无事。第四日一早，明珠自觉客居也差不多了，便到书斋向晋王辞行。
    晋王正在习字，闻言神色里有几分犹疑：“你想离京也不是不可，但今日宫里传旨，要你万寿节随着王府女眷一同入宫。”
    “入宫？”明珠心思飞转，这几日之间晋王府多了一位三小姐的消息的确已经在亲眷之间传开了些消息，但如何就叫宫中得知？
    晋王垂目抿了一口茶水：“当年你父亲在京中有点那么不大不小的名声，飞云郎名号是皇上钦点的，还赐了一柄御制的短剑，你可见过？”
    明珠顺口答道：“可是流云景蓝剑鞘、护手雕莲纹的？那柄剑我一直带着。”转头吩咐白翎：“去取了来给王爷看。”
    晋王眉宇稍微舒展了几分：“那倒不用。入宫朝贺又不能带兵器。只不过既然皇上念旧，或许问起，总要有个交代。”
    “是。”明珠望着晋王，心知这话半真半假——几样信物，面貌相似，晋王府便添了一位三小姐。晋王爷看似果决，心里难保没有些许疑问。日常琐事器物随口提起，定然还是带着试探之意。
    晋王也望着明珠：“几日后便是皇上的七十整寿大宴，朝贺宫宴的人甚多。咱们王府虽然是勋王，而非皇族，但也是有些脸面的。女眷要拜见瑾妃娘娘，随后才到大宴拜见皇上。你心里会不会害怕？”
    有什么好怕？倘若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指不定谁心里害怕呢。明珠心中哂笑，面上只淡然摇头：“不怕。劳烦祖父给我安排个讲解宫规的人便好。”
    看她明亮的眸子里笑意盈盈，仿佛刚才“是否害怕”的询问竟是十分滑稽之事。晋王不由想起了当年与幼子明湛晖并肩离京的那个姑娘，也是这样爽朗、刚烈的性子，而眼前的明珠论傲气尤胜十分。若是当时不冒险一搏，只怕明珠立刻离开王府就再也不会登门，待查证确认也难以挽回了。
    想到这里，晋王又叹了口气。明湛晖为一个江湖女子挂印而去，舍家离京，多少年他都气恨难解。对于那个让明湛晖自毁前程的红颜祸水，更是痛恨入骨。然而多年打探，小夫妻二人的踪迹便如泥牛入海，毫无踪迹。日日夜夜的牵挂，年年月月的惦念，磋磨到了古稀之年，晋王实在没有力气再去赌气，至于眼前这孩子，他心里也的确愿意选择去相信，就是明湛晖留下的骨血。
    “明日玄亲王府会送一个讲解宫规的嬷嬷过来，”晋王复又提笔，“你的小姑姑便是嫁到玄亲王府为侧妃。”
    有关明氏一族的枝叶姻亲，其实明珠早已命人查清了。如今在睿帝后宫执掌玉印，位同副后的瑾妃乃是晋王的远房堂妹。瑾妃膝下只有一子，便是齿序为皇三子的玄亲王孟青崇。
    而晋王膝下唯一的女儿明湛嫣正是嫁给玄亲王为侧妃，其子为玄亲王次子予铎，在工部任职颇有贤名，近半年来正在督办皇陵修造，几乎每个月只回京述职两三日。明湛嫣身为玄亲王当年最早迎娶的侧妃之一，素来在宗室女眷中颇有些端庄贞淑的贤名，也算是玄亲王最敬重的侧妃了。
    晋王又提起秋狝大典，睿帝素来喜爱骑射之事，往往在万寿节后率众宗室重臣们到朝元猎场行猎数日，若是时间刚好，便将中秋宴也设在猎场。当年明湛晖建功扬名便是在秋狝大典的中秋武会上，弓、剑、马术，样样夺魁，睿帝钦赐了飞云郎的称号。如今既然睿帝青眼召明珠万寿宴入宫，或许秋狝大典也须列席。
    走回飞云轩的路上，明珠脚步放慢了一些，心里计算着此次秋狝大典的安排。她此番亲自入京，一半是为了晋王府，另一半就是追查青江之事幕后在京的主谋。按着目前所得到的线索，最终落在有夺嫡之望的几位皇子王府可能性甚大。那名正言顺地参与秋狝大典，或许是个机会？但不知驻防如何，能带进去的人手有多少，还有……
    心里想着事情，一路就没有在意身边的人。经过花园湖边之时，一条水红身影忽然冲了过来：“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