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异闻录》第十五回烟笼滩上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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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好了,揭穿了阴谋诡计,还救了人,可谓一救成名,扬名天下了。”王烈枫道,“这个故事,是该有个好的结局吧。”
    林珑的声音低落下去:“我也希望能这样呢,可是这毕竟不是什么传奇,根本就没有大快人心的结果。不给台阶,也不留情面地揭开一个阴谋,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它不像吵架,是基于平等立场上的争论。一个贫民质疑朝廷大官,质疑皇亲国戚,介入他们的内部争斗,可不是不要命了么?有谁会乐意不使用一下手上的权力,来轻而易举地封住人的嘴呢?所以,一旦做了这种事,唯一可能的结局就是‘被抹去’。”
    是一颗棋子,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忤逆人心,结果只能是向下滚落,滚到黑暗无涯的深渊里。
    王烈枫略微顿了顿,道:“啊……我明白。所以后来是怎么收场的呢?”
    “你当时要是在场就好了。你真该看看黄大人的表情!假装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跟一座山似的,拼命给我爹鼓掌,说,不愧是名医,大宋就需要你这样明察秋毫的医者,这也正是这一次的考题的意义所在!——这话说的,真是力挽狂澜,像是一个反转似的,在场的人都欢呼呢,真是皆大欢喜呀。你别说,这制造气氛的能力,我不得不佩服呢!”
    王烈枫接话道:“这位黄大人也真是有本事,再坏的事情到了他那里,都会变成好的,无论是遇到了怎样的境况,或是逼迫人做什么事情,都变成喜事,这样的人实际上最可怕。你不知道,当年有个人在他手下办事的,因为工作繁重和心情压抑,整天唉声叹气——”
    “唉声叹气?看来没少受黄大人的骂呀。”林珑眨着眼睛看他,蹙了眉嗤地一笑,“这黄大人对谁都笑脸相迎,怎么对自己的部下反而这样凶恶呢?”
    “因为人是会累的。”王烈枫低头笑道,“一个人如果因为始终保持同一个表情、同一种情绪,比如黄大人,看似是个积极向上的人,实际上那些被他刻意压下去的负面的情绪,一点一点累积着,总有一天要爆发出来。他不能对初次见面的,或是要讨好的人表露这样的情绪,因此承受这些的只有他最亲近的人了,我之前去见了他几次,站在门口听见他在里面骂人,骂得可难听了,一边骂人,一边拿东西砸人,可他又不许人哭。然后我敲门,他立马像是被触发了什么身上的机关,骂人摔打声一下子停止了,等到门开的时候,又是一张熟悉的,肥胖又可爱的笑脸,笑得像是要滴下来油一样。我也觉得要少找他,免得他又对自己人下狠手,给他做事的人总是有事没事身上一个伤口,那是被东西砸的。身上况且有伤,心里的苦就更别提啦。”
    林珑点点头:“原来如此!啊,对了,你刚才说到给他办事的人,那个人怎么啦?我要听的。”
    王烈枫“哦”了一声,正巧自己也忘了说到哪,忙道:“那个人的下场可惨啦,他叹气的时候,好巧不巧,正被黄大人撞个正着,这下,黄大人可是勃然大怒!你想想,黄大人平时都不允许自己哭丧着脸,怎么能允许下属有这种权力?”
    “啊,我原本以为,这会让人发现黄大人安排的事务太多,对下属不好,所以黄大人恼羞成怒;原来不是这样,只是不允许他笑!这算什么呀!”
    王烈枫眯了下眼睛,复笑道:“聪明!不过,你说的‘恼羞成怒’,是对的。实际上,事情多,反而说明认真负责,其实没有什么好抱怨的,看到自己的下属这么努力,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叹气更是常事,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黄大人希望自己的下属也和自己一样,时时刻刻保持微笑,对所有人笑脸相迎。这是很痛苦的事情,人碰到不高兴的事情,很容易就愁容满面了,何况那个人那一天恰巧母亲去世。他怎么样都情有可原。可正是这种‘情有可原’的事情,在黄大人这里就成了不正常。既然他没有发泄自己情绪的渠道,那别人也不可以有,如果有,就剥夺掉。”
    “啊?剥夺掉?要怎么做?”林珑一脸费解,“怎么惩罚,都会让人哭,不是吗,不如给点奖励嘛——要是我,我会这样说,说不定就可以不用被处罚了。”
    王烈枫失笑道:“你说得好有道理,可惜,只有在春秋战国时候,人们很纯粹,只要被说服了就彻底的心服口服,可是这在现在,大部分时候不太实用——当然,对我是有效的,千万不要因为害怕,就只挑好的说。我总是惶恐。嗯,黄大人呢,他有本事让你笑着哭,也有本事叫你笑着死。所以,他叫人把那个人脱了鞋袜,用木板固定住膝盖,绑在宫里的一棵树上,然后在脚底涂上煮烂的肉,找一只还没有长牙的小狗放在他的脚底。那只小狗舔啊,舔啊,他就一直笑,笑得整个皇宫都能听见——过了一宿,他没声了,第二天派人一看,他还在笑,整张脸通红通红的,已经断气了。”
    林珑听得浑身发寒。脸色也发白,白得几乎和枝头上掉落的雪融为一色:“居然想出这样的办法……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愿的一切行为都是有害的,笑也是,爹之前治过一个吃了毒蘑菇的人,他一边笑,一边流泪,到最后昏了过去。他可一点都不开心。一直笑的话,整个人会力尽气绝、慢慢窒息,更可能导致全身血管崩裂,被自己的鲜血呛死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受。这种死法,未免太痛苦、太可怜了。……但是!如果是为黄大人办事,他对自己的结局是不是也早有准备呢?”
    “也许吧,也许也不是这样。”王烈枫道,“人很多时候没法左右自己的选择,越是爬得高,越是没有办法,除非爬到最高?……我也不知道。”他笑起来,“或许黄大人的内心,也早就和这个人一样,笑得太多,已经断气了吧。”
    林珑低声地,恨恨地道:“我倒更希望他真实地断气,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祈祷他死得很惨,最好饿死。”
    “啊?那你这愿望还真……”王烈枫背后一凉,脖子缩了缩。
    女人的诅咒真可怕。
    “——怎么了?很过分吗?”林珑似乎被得罪了,她有些生气,王烈枫的半句“没有”还在路上,她就抢先一步,愤然道:“你大概不懂——他本意想害死那个将军,那也罢了,这种争斗我们平民百姓看不懂也管不着。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是我爹,来承受这种后果?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人,为了生存来到这里,结果成为牺牲品,没有哪怕一点点的补偿,只有更加倍的痛苦……”
    她的声音渐渐软下去,她哽咽着,但没让自己哭,而是背过身,深呼吸——王烈枫听得到——然后平静下来。
    “后来,爹在汴京开了医馆。他其实不想开这么做。但正因为这样公开的原因,他不得不留在汴京开医馆,还补贴进去不少,是我们带来的最后一点积蓄。可是医馆只开了三天,就被一场大火烧了,我们差点死于非命。才跑出来,听到家那边的消息——整个镇子,都失火了。是三年前的事情,这几年我们也没回去过。爹之前说要在这里赚钱,赚够了就回去。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实在是遥遥无期。”
    王烈枫觉得,此刻如果说“你理解错了”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女孩子未必要听道理,但绝不想要听否定的话。
    于是他低声道:“我能理解。对不起。别难过了。”
    王烈枫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一个温暖的深渊。
    林珑道:“我才没有难过。”
    王烈枫反倒失笑:“换成是我妹妹,早就大哭大闹的,要我给她买东西……她比你大几岁,闹腾起来却跟小孩子似的。”说起妹妹,王烈枫忽然地有些担心,“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我待会儿回去看看她。”
    他时时都牵念着,反倒是口头上想不起来了。
    林珑两手罩在嘴上,呵了口气:“这样说可不好哦,人好好的没做什么,凭什么就觉得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就比她好,她也许有好多优点,都被你无视了。好啦,我要走了,说好的清晨回去,都变成上午了,再不回去,我爹可就要担心我被老虎吃了,王大将军。你在这休息一会,坐着不要动,等到中午的时候,就能恢复啦。”
    王烈枫道:“这么急干什么?一个人走才危险呢,小心真的有老虎哦。”
    林珑笑道:“我才不信,这地方哪来的老虎?倒是人,比老虎危险多了,更不可捉摸。我是怕晚了有坏人来。”
    她居然不怕。理智使她勇敢,比王烈枫刚才听的故事里的儒生聪明太多了。
    于是王烈枫可怜兮兮地试探了句:“反正我也没事,你不想有个人陪你聊会天吗?”
    林珑笑了笑,没回头,往前走了:“劳你费心啦!说了难过的事情,我也不想聊着聊着,让你也变得跟我一样难过。能见王大将军一面,还能说上话,已经是很大的荣幸,我哪敢继续打扰你?”
    王烈枫笑着叹道:“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没有资格继续和你说话了吗?”
    林珑道:“没必要这样说自己啦,这么一说,倒是我想起来我才是没资格的人。我有太多繁琐又没有必要的事情要做了,就怕来不及。”
    王烈枫道:“怎么说?”
    林珑停下脚步:“你真要听的话,就是,每天一大清早来山上采药,上午的时候回到家,开始熬药,中途要不停地搅拌,过滤渣滓,一直到傍晚才能熬好,然后连夜赶制药丸,第二天我爹带出去卖……虽然是不入流的小作坊工艺,实际上也是很忙的呢。”
    王烈枫道:“咦,这样看来,生意也是很好的了?”
    林珑点头:“毕竟做了几年嘛,真正有效的东西,口碑也会慢慢积攒起来。这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大部分时候,钱是爹拿命攒的。我们卖的不是十全大补丸么?人吃一颗,立刻就能恢复体力,摔倒的也重新站起来。可集市上什么人都有,他们虽然不买药,偏要跳出来,要和我爹打一架,看看被打倒的人吃一颗,是否真的有效。我爹稍微会些功夫,花拳绣腿的还能唬人,可是真打起来,他是个中年人了,可那些地痞流氓可是动真格的打他。有一次,我半夜都没见爹回来,就去集市上找他,看见旗子折断倒在地上,爹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连张嘴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也没人管他,险些死了。我把他拖回家里治了好几天,过了半个月他终于能下床了。下床之后第一件事,还是去卖药。”
    “为什么?”
    “因为缺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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