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异闻录》第三回艳溢香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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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王殿下?
    赵佶一惊,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他?”
    似乎一下子找到了知情人,旁边的人赶忙问他:“怎么了?谁呀?”
    赵佶说:“他是申王赵佖。第一,他最不喜欢看戏;第二,他是个疯子。”
    在最期待的地方遇见最不想见到的人,这是赵佶万万没有想到的。
    比起撞上申王赵佖,赵佶大概更愿意和章惇章宰相共处一室一整晚。两晚上也行!吵架打架他奉陪。
    只要别是赵佖。
    他回过头,一只硕大的轿子,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心中蓦地一惊。
    当时是不兴坐轿子的。
    结婚时候坐轿子是喜事,坐轿的和抬轿的都沾了喜气,也算各自得利;然而平时,许多士人以乘轿为耻,觉得轿子“以人代畜”乃是对人尊严的侮辱,不允许自己将他人当成牲口来使用;而作为抬轿人的平民百姓则更不用说,坐轿子等于踩在同类的头上,自是如坐针毡。
    除非身份尊贵之人,或是纨绔子弟恶少,罪恶感缺失的,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那作为皇室成员的“申王”呢?他是哪一种呢?
    ——毕竟,眼前的轿子,简直太惊人了。
    轿子由八位妙龄少女抬着,慢慢地走过来。
    每个少女都身着鲜红华裳,长裙曳地如红色人鱼。每个人都化了艳丽浓郁的妆,眼妆尤其的红,红得像火,一直烧到鬓角去。
    赵佶看着她们脸上训练有素的微笑,喉头一紧。
    他见过很多姑娘笑,有温柔如水的,天真活泼的,可他很少见到这种疲惫到极致,恐惧到极致的强笑。
    ——也是,抬着这样豪华而沉重的轿子,怎能不疲惫呢?
    一眼望去,轿子高大得像一座假山,金碧辉煌,灿若星辰,如同一座小型宫殿,宫中灯火通明。
    轿子整体由红木制成,四周用朱金雕刻层层装饰点缀,饰以流苏珠翠、镜片琉璃,使得整个轿子润泽鲜亮。细细看去,轿子的每一部分都是雕花的,圆雕浮雕透雕手法相交织,刻有花鸟虫兽无数,飞龙舞凤纠缠,一群仙鹤翔于天际,数只喜鹊停在树梢,地面上狮虎相斗,撕咬吼叫,好不热闹。轿子局部的雕饰用了纯金,明亮如日光晃眼,叫人不敢直视。
    宫灯摇曳生姿,风铃叮当作响。
    这申王是何等人物,竟致如此大驾光临?
    人们关注点很快从戏台转移到了门口。甚至连舞台上的伶人,都变得心不在焉起来,一面拿余光看门外的动态——他们显露出了偶尔的人性。
    人是慕强的动物,嫌贫爱富是本性。见了这尊华贵无比的大轿子,他们早已忘记刚才清场的蛮不讲理,或是刚才事不关己,而遗忘得很快。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啧啧称赞着:“看来,是位大人物呀!”
    一只手拉开了帘子。
    是双好看的手,纤薄、修长、瘦削,青筋隆结。
    这双手属于一个好看的男子。
    他下轿的时候,人们的注意力又很快地从手,转移到他的身段外貌上了。
    他身着锦绣华服,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在他身上显得舒适飘逸,整个人仪态优美极了。他高高绾着冠发,微仰着头,手上拿一把扇子。
    扇子是不合时宜的,然而他拿惯了,因此在扇子上安了貂皮,使扇子看起来毛茸茸的。
    他面部的轮廓流畅浑成,是女娲造人时没有眼睛昏花也没有手打颤,一气呵成地勾勒出这样完美的线条。他鼻梁高挺,眉眼生得清冷,眉毛清淡而短,丹凤眼宜嗔宜喜,眼尾微微上挑呈弧线,使得他这只露出的眼睛的眼神非常灵动,使他光彩照人。
    丹凤眼沉静地盖住了他一部分的灵魂,使露出的另一半显得意味深长和异常浓郁,浓郁中带着残酷和凶狠。
    他虽然气度非凡,雍容华贵,是远在天边而不可得,是近在身前而不敢直视。然而他又是在笑的,他笑起来是温温柔柔的,礼貌有加的,贵气逼人的,不可触碰的。
    他一下轿,四个带刀侍卫自轿子后面走来,立刻跟上。
    他径直走向整个剧场最靠前也是最中间的位置。
    人们议论纷纷,没有注意到赵佖微蹙的眉头。
    突然,刚才那个卖糕的小贩,愤怒地冲上前,朝着他大吼:“喂,你的奴才刚才伤了人,你也不管管?我和妹妹相依为命,她说想来看戏,我就带她来这里转转,在门外看看,你们却伤了她!你给我个说法!”
    侍卫立刻上来,一拳打在他胸口。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闷响。
    于是那小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地倒下去,长跪不起,拼命咳嗽。
    小贩睁着眼睛,努力抬头张开嘴想说什么,刚张嘴,侍卫一脚踩在他的头上:“大胆刁民,见了申王还不跪下!”
    “……你们这群狗腿子!”小贩拼命抬头,遭到了拳打脚踢,血从他口鼻渗出,一滴一滴砸到地上。
    赵佖倒是没听见似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他一转头,那抬轿的八位少女中,为首的那位浑身一震。
    赵佖看见了,他看着她。
    她赶紧低下头,然而手抖如同筛糠,手抖引发了她全身上下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咬住嘴唇,洁白的牙齿沾了唇上的胭脂,像是血。
    赵佖的笑,是好看的笑,却不是善意的笑。
    这个笑容让初见的女性为之疯狂,也会让他手下的人肝胆俱裂。
    他温柔地问她:“怎么了,小滴,你在怕我?因为他们都说我是疯子,是么?”
    她拼命摇头:“没有。奴婢没有害怕——啊!”她惊恐地捂住嘴。
    赵佖叹了口气:“小滴,你怎么能忤逆我的意思呢?我说你害怕,你就是害怕了,你怎么可以否定我呢?都说过多少次了,否定我的人都要怎么办呢?”
    “殿下,殿下!小滴知错了,殿下。”一刹那,那少女害怕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磕头求饶,“殿下,求您放过小滴吧!殿下!”
    赵佖一言不发地看着。
    他淡淡一笑。
    他的笑里没有一丝温情,可是他的语气有一点难过。
    “我好失望啊。”
    她身后上来一个侍卫,捂住她的嘴。她的半句“殿下”卡在喉头,转化为眼神里的惊恐。
    她的胸口多出一柄刀。
    刀尖寒光闪闪。
    她美丽的眼睛黯淡下去,光线消失在无声的尖叫中。
    赵佖展开扇子,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闭上眼睛,流下泪来。
    “可惜了,我平日最喜欢小滴。少了小滴,抬轿的队伍就不完整了。不完整的队伍,还留着干什么呢?”
    他呜咽着,慢慢睁开眼睛,用扇子指着剩下七个抬轿的少女。
    “小滴一个人太孤单了,我想想就不忍心。你们去陪陪她,好不好?”
    他在沉默和鲜血四溅中,转过头看着倒在地上小贩。
    小贩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
    赵佖的眼角还有泪,脸上的微笑消失了,阴冷得可怕。
    “你怎么能看我呢?你弄脏我的视线了。”
    侍卫走过来半跪下,捂住他的眼睛。
    而那些侍卫已经拔出了刀,刀尖寒光闪闪,朝着小贩的脖颈,劈下去——
    小贩什么都看不见,他在黑暗中怒吼:“大宋要亡了——”
    赵佖抬了抬手。
    刀停在离他脖子一寸处。
    “蝗虫的血太脏了。”他说。
    于是侍卫改劈为勒,手环在小贩的脖子上发力。
    小贩半张脸肿胀,他瞪大眼睛,如刚才的少女一样瞪大眼睛,满脸通红,他张开口发不出声音;他挣扎反抗着,却由于窒息而逐渐失去力气。
    赵佖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赵佶看了看一旁的小姑娘。小姑娘受了伤,又目睹了这一切,又惊又痛,已经哭成泪人。
    他走过去,蹲下来,摸摸她的脸,给她擦眼泪。
    “别哭,你哥哥会没事的。”
    于是在侍卫即将把小贩勒死的时候,赵佶走上前,对他们说:“别杀他。”
    赵佖停住脚步。
    “啊,看来这里还有熟人呢。”他微笑起来,“难得难得,有失远迎!阿松,还不快快行礼?”
    那侍卫停下动作,向赵佶行礼:“见过端王殿下。”
    赵佶道:“免礼吧。”
    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免的——侍卫见到他,只是略一欠身。
    王初梨在自己的位置上观察着这一切,按住右手,不动声色地给弩装上箭。
    赵佖微笑着看着他,百感交集地看着他,像看一只猎物似的看着他,像水蜘蛛、像完颜晟看他一样,是暗处的野兽。
    他走过来,走过来,走到赵佶面前,用扇子抬起他的下巴,眯着眼睛端详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
    他说话很温柔:“好巧啊,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我可爱的弟弟。”
    赵佶不喜欢愚蠢的人,比如这个小贩的行为,完全是自杀性恐怖袭击——怒气上头,不计后果,既冲撞了赵佖,又在对峙中否定了一整个贵族阶级,甚至一句话诅咒了整个大宋王朝,他懂个屁啊!要不是看在他妹妹年幼,生活尚不能自理,赵佶一定会让他自生自灭,尤其是不得不面对赵佖的时候。
    然而他更不喜欢赵佖。
    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不是脾气暴躁的人,也不是心肠歹毒的人,甚至不是恨你的人——而是不可捉摸的人。
    赵佖堪称这种类型的代言人。
    在以皇太后为首的一群大人的眼中,赵佖一直是个乖巧聪明的孩子。筷子一教就会拿,一天能识好几个字,古诗教一遍就能背诵,刚记事就把皇室礼仪学了个七七八八,身体好,身手也敏捷,习武一点就通。大家纷纷赞他文武双全,虽然不是皇太子,然而将来必成大器。
    这句话是私下说的,因为皇长子,后来成为当今皇帝的赵煦,隔三差五地感冒发烧,每天拿药吊着,底下几个皇子大都盼着他夭折——谁料他一直活到了自己登基,每天批阅奏折到深更半夜,却也活得好好的。
    既然没有变故,那就安安分分地各司其职好了。
    然而赵佶从小就发现,他的哥哥赵佖是与众不同的。
    这种与众不同并不是体现在天赋异禀上,而是一种难以察觉的“天生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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