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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拂雪的斫琴课就如此在蕉叶山庄兴匆匆地开始了。
当初他很羡慕师姐能够捡到现成的好处,如今却觉得自己更加幸福十倍。
因为他有一个极其特殊的想法,而这一想法极需自由发挥的空间,如今没人天天盯着反而更好。
他抱着炙夏木整整观察了一天,心中暗暗叫绝。
这一块木料简直就是天生的琴材,年代久远,木质松透,而且刚刚好符合了长为三尺六寸五、宽六寸、厚两寸的周天六合两仪之数,乃是天术之奇材。
在摸象楼时,拂雪饱览了斫琴之书,接触过各种斫琴工具,甚至还尝试着凿出了冰琴,因此对他来说,斫琴并非全是难事。
仔细观察了材料之后,他御风徐徐而均匀地将木材反复吹拂,待感知到风与木灵元完全融合,静置一段时日之后,便动手制底板,挖槽腹。
他不断敲击着木材倾听着它发出的声响,最终确定了槽腹的深浅,待挖好后与底板粘合成形。
这一忙活,已一月有余,在此期间,无人看出其中不妥。
各琴门的斫琴技巧皆是机密,所以旁门不能窥探,而蕉叶山庄之中并无师旷琴门中人,所以当拂雪做着这些工作之时,都是独自在斫琴室内完成的。
修灵则也只以为他是在斫师旷琴,虽有过问是否遇见困难,但却不曾亲见。
公孙长琴闲来念叨:“怎么,你就那么笃定那小鬼有本事亲手做出一张能弹的琴来?”
“当然。”修灵则笃定回答。
“那……”公孙长琴故意拖着绵绵的尾音,“你确定他斫出的是师旷琴?他在师旷所学不多,和师旷的关系也不怎么深厚……毕竟对他来说,寄人篱下的滋味……”
最后一声长叹还没落下,修灵则猛然拍案道:“不对!得去看看!”说着急忙往斫琴房奔走。至门口,她叩门,“小雪?”
“师姐进来吧!”屋内,拂雪毫不客气地吆喝,语气中带着十分的欣喜,好像有了极大的收获。
难道……他做的是伏羲琴?
修灵则心头一紧,轻轻地推门而入,不知为何,竟有些莫名地紧张。当她看见桌上躺着的琴体时,果然大吃一惊:“这……这是什么?”
她走近去看,只见琴身整个是个椭圆,头大尾小,其样貌甚是新奇,并非是她所知所见的任何一种形制。
但是做工极好,天似穹庐,地如平原。各种配件如岳山、龙龈、承露等一应俱全,冠角处亦有精心的雕刻,左右分别是两个兽纹。
修灵则一头雾水,但若是羽王在场,就会再清楚不过,此琴的形制正与当时他所制的冰琴如出一辙,而左右雕刻的图案分别是太阴幽萤和太阳烛照。
论工序,此琴只差裹布、刮灰胎、上漆和最后的上弦、调音、安雁足等步骤。也就是说,它的形状已经定型,是完全不可能再更改的了,它不可能变成师旷琴,也不可能变成伏羲琴。
琴问之语言犹在耳,修灵则顿时陷入了沉思,半晌和蔼问道:“小雪,此琴的形制叫什么?你怎会想到斫成这样?”
拂雪看着师姐良久,也沉默了多时,才道:“师姐,我知道你们让我转投师旷是为了我好,但是遥尊虽答应收我为徒,却并非真心,本就是碍于情面。
如今小雪无家可归,不如、不如就自立门户!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开创一个新的琴派!就以此种形制命名!”
眼看拂雪慷慨陈词,一字一句说得如同盟誓一般,修灵则震惊了。果然,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也注定要成就一番事业,只是……
她愣在原地,少顷,笑了。
她向拂雪伸出了手,“师姐相信你!”
她不能说得更加直白,但是早已知道一切的百里拂雪却十分清楚,修灵则如此轻易的信任,对别人来说会是多么艰难的抉择。
因为内心剧烈的感动,他愣愣站在原地,竟失去了反应。
“别担心,遥尊那里交给师姐。”修灵则拽过了他的小手,又捏了捏他的脸蛋。
百里拂雪用力点了点头,他看着蹲着身子的师姐,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垂在胸前的发,说道:“好吧。不过,师姐替风师尊做玉佩,又为霞尊做了发钗,还给王妃和浅浅姐姐做了璎珞,连飘飘她们都有礼物……为什么偏偏小雪没有?”
修灵则怔了怔,解释道:“谁说小雪没有?”说着将这几日刚刚串好的金乌羽项链从脖颈取下挂在了拂雪项上。
“也是这个?”拂雪抓起项链看了看,掩不住欢喜之色,不过很快就皱起了眉,故意说道:“本来小雪是想要别的呢……”
“什么?”
拂雪仍旧撸着修灵则的头发,嘻嘻笑道:“小雪想要师姐为我做琴穗!此琴髹漆是黑色,琴穗也做黑色。能不能取师姐的一根发丝放在琴穗里面,这样小雪看见琴穗就像看见师姐一样了!”
“我当是什么,这有何难?”修灵则并未多想,补充道:“既是如此,穗上就用白色珠子点缀,如此也合琴理中的阴阳法则。”
拂雪大喜,再三确认之后,蹦蹦跳跳拽着修灵则出了斫琴房要去玩耍。
两人才出门,就撞见了门外蹲守的公孙长琴。他捋着自己的头发,睇着修灵则默默摇头……
修灵则心中一慌,面上却扬起了遮掩的微笑,拉着拂雪加快了脚步。
***
拂雪在蕉叶山庄斫琴的这段时日,风尽歌也偶有来过。无外乎是来授课,督促修灵则练习琴曲,还有探望拂雪的安危。此外,继初离之后,他又有了一个棋友:公孙长琴。
自然这个棋友并非是他主动找来的,而是自己缠上门的。
芭蕉夜雨,闲敲棋子落灯花。公孙长琴总不会辜负如此情致,不管风尽歌答应还是不答应,就将他按在无闷亭里不放,“不下完这一局,不许走!”留人的法门,是每回对弈时,都让修灵则在场或抚琴助兴,或端茶递水。
此时,风尽歌便会松口,借口是对修灵则说:“也好,且听听你有何长进。”
他也当真一边下棋,一边指点,时不时指正此处指法失误,或那处节奏不准。目光只落在棋盘上,与公孙长琴暗中斗智斗勇。
若逢雨夜有风,凤吟钗细细吟唱,紫雾玉佩叮当作响。真可谓:仙人缥缈,莫若长琴;君子如玉,莫如尽歌。
“对了,拂雪斫琴,斫得如何?”风尽歌皱着眉问。他已知拂雪斫的琴并非是师旷式和伏羲式,虽不曾见过,但每逢念及此事,心中总是不安。
修灵则道:“差不多了,今日安上雁足,调完音便大功告成了。”
风尽歌慢悠悠地挑出一颗棋子,摩挲着道:“那今日这一局,便慢慢下……”
对面,公孙长琴笑了笑,“本尊也好奇,不如就等等。”
于是,这一局在你来我往的厮磨间一直下到了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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