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少年志》正文卷第八十七章唐柔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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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振民赶到许溪家时,家门已经挂上了白灯笼。约莫是金库守卫帮的忙。大门没关,陈振民抿了抿唇,没有敲门,推门而入。
    院子和大堂没有人,陈振民走到唐柔的房门外,见到了跪在床边的许溪。
    许溪已经为唐柔换好了干净的下葬衣物,脸部也已经洗净,察觉到了门口的声响,许溪偏过头,陈振民这才发现,许溪的眼里全是血丝。
    “你怎么来了?”许溪开口,声音哑的不像话。
    “我来,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陈振民说着,没有移动步子,还是退在房门口。
    “多谢。但是我不办丧礼,等到棺材到了,直接下葬就是。”许溪以为陈振民是来帮忙操办葬礼,她并不打算办那些。葬礼是给活着的人看的,死了的人活着没享到的福,葬礼办得再是隆重,也没有意义。
    “我来帮忙抬棺。”总有陈振民能做的事。
    陈振民说完彻底退出了房门外,留给许溪和唐柔独处的时间不多了。他,就在院子外等棺材就是。
    寒风凛冽,却吹得陈振民的脑子比以往更加清楚,过往就像是走马观花,一幕幕在脑海里放映,他克制不住,由不得不去想。
    妇人大部分时候是卧在榻上的,她总是笑,冲着陈振民笑。陈家家风严谨,陈振民说不清,常常到唐柔处,究竟是因为许溪的原因,还是他自己寻得的一处躲避学业的闲暇处。少年儿郎,总归会问到学业上去。在唐柔早期几次问过陈振民学堂情况后,估摸着发现,这孩子并不是个读书的料,话题便再也没涉及过学业了。多半是生活上,更多的,并不是话,而是物件。秋冬的一副冬袜,夏日的几张汗帕。陈振民不知道,唐柔那般的身子,究竟是何事将这些小物件做好的。
    每每让她别做,她也总是以给许溪做的,多了这才给陈振民,搪塞过去。然而,女子与男子的尺寸和款式终究大相径庭,他不拆穿,心底承下这份情。
    他见过许溪每次归家时,唐柔的神情,无论天晴雨落,她都早早地在渡口等着。许溪念叨过几次,她便不去渡口或城门等了。
    他记得那时许溪还总念叨,唐柔粗心,下人也跟着糊涂,每每她回去,大门总是敞开。许溪常常夜归,也恍如白日,户门大开。她却是不知,那敞着的大门,是唐柔最柔软的心门。每到许溪快要归家时,唐柔便会爬上后院的小山头,无外乎其它,仅是登高望远。她能远远瞧见许溪返家的身影。门,自然为她打开。
    而到如今,那扇永远为她而开的门,彻底合拢,再也不会为她所启了。
    “唐家棺材——”还没进门,院子外便传来声。这是打制棺材匠人的传统。棺材召魂,告诉死去的人,你通往阎王殿的“路”到了,别乱跑,到时候回不去,成了孤魂野鬼。也是告诉活着的人,可以收拾收拾,装棺了。
    陈振民抹把脸,一蹬迎了出去。
    “还麻烦抬着棺材随我来。”同棺材铺的伙计打过招呼,陈振民将他们引到唐柔屋外。按理说,这装馆得要逝者的子女,一般来说是子,可是唐柔一生仅有许溪一个女儿。她娘家亲人,大哥父亲皆已逝世。可是,人死后,身子僵硬,许溪如何背得动唐柔?况且,死后入馆这一趟路不能有差池,磕绊碰撞都是对死者的亵渎。
    “我来吧。”陈振民抿唇,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于情于理,他也算是唐柔明面上的女婿,由他运尸,说得过去。
    许溪愣了愣,望向陈振民。抬尸并不算是什么好差事,尸体阴气重,死的又是女人,人人避之不及恐有厄运缠身,陈振民确是不用做到此。
    然而,陈振民已经先她一步走到床边。他对着唐柔的尸体行礼作揖。
    “冒犯了。”
    说完,他单膝跪在地上,背向唐柔。两手往后,将唐柔的身体拉拽而起,借势将她的身子扛在了背上。
    咬了咬牙,撑地而起。额头两侧青筋隐现。但是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稳走得重。
    许溪没再说什么,将桌子上唐柔一早为自己准备好的灵牌抱起。灵牌和棺材,是唐柔一早就备下的。孩子哪儿懂得这些,她已经把身后事早早安排好了。她至死,也不愿给许溪增添负担。
    总得有个人抱灵牌,而这个人也必须是血缘之人。
    陈振民将唐柔的身子小心放入棺中,待许溪上前再次微微整理衣冠。
    “许姑娘,这下葬时间可有定好?”送棺的人同许溪确定时间。一般葬礼行三日,不过也有些行一日,行七日的都有。如今战乱四起,这日子,他也不好拿捏。
    “现在封棺,马上下葬。”许溪开口。
    送棺伙计听着许溪的话明显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没忍住多看了许溪两眼,但也清楚,他就是个棺材铺的伙计,和许溪非亲非故,同死去的唐柔更是毫无关系。家家有自己的账,他们这个行当,生生死死日日接触,少言少看少做,便是对的。
    “那行。封棺。”伙计冲许溪点头,随即和陈振民一起将棺木抬起,盖住棺材。最后这封棺的木桩得要许溪订下去。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自是没有那个立场。
    “铛——铛——铛——”一下一下,空旷下仅有此声回荡。棺材铺的伙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这一锤又一锤,更像是打在许溪的心上,她以前觉得锥心刺骨的痛,肯定是痛得在地下打滚,然则如今才明白,那痛是密密麻麻在身体里每一寸骨血里蔓延,你仿佛被困在一个无法伸展的牢笼中,发不出声,走不出去。而那折磨永久不散。
    那瘆人的声音终于结束。
    “封棺毕,抬棺木。”棺材铺的伙计松了口气。
    他们只来了三个人,许溪得抱灵牌,抬棺木需得四个人,陈振民本就是来帮忙的。他二话不说,走到棺材前方左上角,站定。
    棺材铺的人也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抬棺木都轮不到他们。唐柔订做的棺木是上好的黄花梨,这样的木材,只得大富大贵的人家才用的起。因着棺材是人最后的归途,所以棺木的材质都比较讲究,普通人家再不济,哪怕缩衣节食,棺木也要用杉木。就尺寸来说,门不离七,棺不离八。唐柔订做的棺木尺寸上来说也是一年里少有的八八。这样的排面,那得官府盖了章的人,那单就富可是达不了的。而这样的人家,还缺抬棺木的?是以棺材铺的人没能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然而,死者为大,咬咬牙也得上。四个人终究是凑齐了。一人抬住棺材一角,许溪在最前方抱灵牌,棺材埋在唐家埋骨冢,也算是落地归根。
    棺材走得并不稳当,陈振民第一次抬棺,这远比他想象中更重。他的肩膀上刻出了血印,而棺材铺的人本就不是长期抬棺之人,更不像陈振民。
    “吱—”伴随着一声,扛在陈振民肩上的担子陡然一滑,陈振民心中一凉,“不好!”
    然而,预想之中的砰然落地没有到来,陈振民肩上得担子下一瞬又恢复了平衡,他想要扭头去看,然而硕大的棺木挡住了他的视野。
    “继续走!”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班主……”陈振民听出了,那是沈恩来的声音。他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些。
    抬棺队伍继续前进。陈振民感觉到肩上的担子又轻了些。有个人走到了身边并肩而行,陈振民扭头,韩千金的脸映入。
    “稳稳地朝前走。”韩千金望向前方。
    原本抬棺的人已经全部换成了六班的人。虽迟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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