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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让您过去一趟,看起来,心情可甚是不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还未走到拐角的我定住步伐扭头见到离着涵元殿门口一段距离的崔玉贵,他正对力钧说。
“是。”力钧垂着头和他一并离开,我心生疑惑,慈禧宣他过去莫非又是想要了解皇上的病情?
中南海的冰已结牢,虽然喝气成冰,然而天空却湛蓝得不知所终,一抹赤金的晚霞,拱桥两旁挂的一串灯笼随风摇动,天还未黑。
几名太监气喘吁吁的拖着冰面上的拖车奋力奔跑,大冷天的却满身都被汗水浸湿。
“再围着绕一圈。”坐在拖车上的慈禧悠闲的一声令下,那些太监来不及多喘口气也不敢怠慢的继续拖着跑。
当她终于让他们停下来,他们已是瘫软。慈禧却来了兴致,让太监搬来几千银元,准备行抛钱游戏。
“谁抢到便是谁的,就图个喜庆。”她微笑着说,向宫女示意,她们便围成一个大圈,往中间抛洒银元,众人纷纷前仆后继的冲上前去。就连方才拉车累到半死不活的那几名太监都目光一亮的争先恐后。
慈禧则由两位丫鬟搀扶着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争抢得火热,混乱中,好几个人在光滑的冰面摔倒,一片狼狈。见到这一幕我心里想着这当真是有钱人发明出来的恶趣味。
“瞧他们。”慈禧乐呵呵的冲李莲英说,余光仿佛瞥到了静立在一旁的我。
“芸初,你怎么独独站在这,不去抢呢?”她带着笑,轻松攀谈的语气中透着意外。
“这宫里头,谁不爱银子,莫非,独你特殊?”她深谙那些奴仆私底下的各种打点和私相送银子的人情世故,只要不过火,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她望着我的神色带着一丝迷惑和探查。
“奴婢无太多所求,每月的银子够用就成。”我扯出笑容来仿佛玩笑般说:“况且,奴婢想必也争抢不赢他们。”
“皇太后,奴才有一事需要向您禀报。”崔玉贵看了看左右,走上前来说,慈禧点头。
他似乎在有意的放低声音,我竖起了耳朵,似乎听到他的话语中提到力钧和咳血几个字,心中一诧。前几日我见他为皇上诊脉,看着并不像是病了的模样,怎会突然严重到咳血的地步。
随着除夕的到来,宴席依旧隆重,金龙大宴桌设在保和殿,从午时便开始摆布各色凉菜和点心。
申时,大臣已经陆续到达等候两宫,他们早已通通备好了贵重的年礼。
待皇上和皇太后入座,他们便陆续将礼物呈上来御览,再由专门的礼官将其详细登记在册。
“下一位。”公公扯着嗓子喊着,一名肥头大耳的官员迈着步伐走过来,他微微抬头,我能感觉到皇上的身子一僵。
竟是来军机上任不久的袁世凯,最近他成功取得了慈禧的重视,调他来京身居要职。一个曾经卷入变法事件的人,原也该遭受处决却因背叛皇上而逃过一劫,如今竟还能获得慈禧欢心,一步步爬上高位,可见他的圆滑手段。
此刻,他的面容上满是奉承的笑容,毫无愧疚的直面皇上,显然很能沉得住气。
向太后呈上礼物后,公公揭开了上面覆盖的绸布,里头竟是一件十分奢华的黄缎长袍,刺绣精美,上面镶嵌的各种钻石闪耀,还有用珍珠镶成的一朵精致的牡丹花,缀着用绿宝石镶嵌的叶子;袁世凯为了夺得慈禧的欢心,可谓下了血本。
她看着这件华衣喜不自胜,满面难以掩饰的满意笑容。皇上却不屑于多看袁世凯一眼,冷冷的撇过脸去。
涵元殿内,响起了几根筷子的落地声,我端着热茶入殿吃力的关上寒风下不受控制的门,疑惑的望过去。
墙上似乎是用水粘上去的一张纸上写着袁世凯几个字,皇上正以筷子当利箭向那个他深恶痛绝的名字扔过去,来宣泄无处可发的愤怒。
“皇上。”我将茶端给他:“您消消火。”
“可恨!”他深蹙着眉头,捏紧指骨。那个他永远不想再见到之人如今却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招摇。
外头的烟火声传来,而瀛台这个独立的小岛只能见到天空被那端的绚丽烟花染上的一抹微红,那些热闹和繁华依旧离得很远。
“您犯不着和那棵墙头草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我双手搭在他的臂膀,想起这几日我都在跟着忙宴席之事便问:“对了,力钧最近还是照常来为您看诊吗?”
他点了点头。
“他并无什么异常?”我想起那日听到的事情,心生奇怪,莫非那日是我听岔了。
自此,我便将那件事未放心里头去。然而刚刚过完安稳的年,便传出力钧要休假调理身体的消息。
“那日,他当着我和皇额娘的面咳了几声,捂住了纸巾,似乎染了急症。”皇上说。我却有些不安起来,毕竟力钧的调理着实有效,眼见皇上身子终于慢慢有了起色,他却在这个时刻突然染病,诊疗恐得停止。
正想着,我听到敲门声,打开门正是力钧。
他的面色并不蜡黄憔悴,只是精神不及以前罢了,在未正式请辞并取得两宫同意之前他依旧得来按时看诊。
照常为皇上把脉后,又提笔写了方子说:“皇上,好些日子您都未曾服药了,饮食调理之法但愿您能坚持下去。”
他说完便掏出巾帕急促的咳了起来,我眼见他咳完之后便迅速将巾帕揉成了一团,似乎刻意不想让人看见上头的血迹。
“臣……御前失仪,愿皇上恕罪。”他跪下说,皇上不忍心的说:“你既身子不好,便不必跪了。”
在将力钧送出门时,我见到那些太监站得较远,便顿住步伐忍不住开口问:“您……有请辞的打算吗?”
他的眼中竟闪过一丝不自然,却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皇上的病情刚有起色。”我试图劝说他:“虽然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自私,可是我还是希望替皇上挽留您。”
他嘴唇一动,眼中闪过诧异却面露难色:“我的身子最近不大好,你也知道,实在有心……无力。”
他说完便快步离开,匆忙间似乎掉落了什么东西,我走过去蹲下身子见是方才他咳血后揉成一团的巾帕,许是走得急才掉了下来。
我打开来见到其中竟并无半丝血迹,脑中一震。他为何要说谎,且还演出这场咳血的戏,目的何在。莫非就是为了请辞,那他又为何突然急匆匆的想要借口逃离这个地方。
满腹疑虑的我捏着这巾帕回殿,皇上似乎也在思虑着什么。
“你说,他这个病来得这么急,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他的话语让我一愣,手中的巾帕更紧。
原来,他也对力钧产生了怀疑。
力钧欺骗他之事,我又该不该说,但这是欺君之罪,皇上的性子依然存着冲动,到时难免怒火大发。力钧既然一直尽心治疗想必人品还是可信,这其中兴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倒不如我去了解一番再作决定,我想着。
余寒未消,又连夜下了两日雨,未有停下来的迹象,狂风大作吹斜了斗大的雨点,淅淅沥沥的蘸着凉意,仿佛这个春日比往年都要来得迟。
“让人送两石大米去给力钧吧,以作他病后调养身体之用。”从储秀宫回来的皇上一面说着一面让旁人收了伞迈了进来:“这大米从宫里特供给朕的那里头拿,对了,再告知他不必谢恩。”
知他平日因心急对力钧态度不好,然而他此刻却依旧还是不免露出软心肠来嘱咐要送力钧一部分自己的口粮;我微微翘起唇角,让他将沾染了雨水的斗篷脱下来。
“就知道您还是这么暖心。”我笑说。
“力钧今日请辞了。”他仿佛不经意的说。
竟然如此快!我都还未来得及了解个中蹊跷,我正拿过斗篷的手顿住:“什么时候?”
“刚刚在储秀宫那边他向我和皇额娘当面请辞。”
我难掩诧异,看了看外头的雨已小了许多,脑海中迅速窜出了一个决定。来不及向他解释转身便往外走,这是最后一次挽留力钧的机会。我不能见他不明不白的离开;况且,我太清楚,除了他,那群太医院的人是不会尽心为皇上治疗的,他也是唯一希望。
“是太后召我过去。”面对拦着我出岛的官兵,我掩饰焦急平静的说。
“有没有什么传召诏书?”那名官兵依旧不肯放行,我只好掏出储秀宫的牌子,他们知道了我之前是储秀宫宫女的身份,便放下了些许戒备。
在神武门,一顶轿子停在了门边,他应当还没有离开,在雨幕之中我焦急的寻找着,终于见到身着棕色长袍的一名老年男子似乎正掏出一道旨意向守门之人走过去。
我心中一喜,顾不上喘气的叫住了他:“力钧大夫!”
他的脚步一顿,扭头见到在雨中淋得狼狈的我,眼中很是诧异,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接过随从为他打的伞独自向我迈步过来。
“这样大的雨,你……”他似乎也明了我不肯放弃,还想要来劝他,面容有些无奈。
“您当真要离开?”我方才跑得急,情急之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为皇上,可以…留下吗?只有您的医术值得信任。”
“我的病体已不适合在御前侍奉。”他满面为难之色。
“当真是因为此?”我直勾勾的盯着他,他却目光有些心虚的躲闪。
我不得不掏出了那个巾帕:“这是,您那日不慎掉落的东西。”
他的目光挪到那已被雨水打湿的巾帕上,拍了拍空荡荡的胸口,才知巾帕竟已遗失,被我戳穿了谎言的他面容骤然失色,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见状,他叹了口气:“说到底,我压根医不好皇上,也无人能医治好皇上。”
我疑惑的望着他,他摇了摇头,缓缓道出的话让我面容逐渐苍白。
“这和医术无关,是在这世上,实在是没有人……敢医好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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