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正文卷第974章大结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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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廊桥去到雍人园,需得经过一条荒草凄凄的小路。
    苌言有些害怕,拖住赵胤衣襟的小手越来越紧,赵胤低头看一眼,将包袱挎在腕间,弯腰将小丫头抱了起来,又问临川。
    “能不能自己走?”
    临川不答反问:“儿若不能走,父王要抱吗?”
    赵胤低头看着他的脑袋,停顿一下。
    “抱。”
    临川小脸儿散发出某种光芒,“那儿自己走。”
    小孩子心思。
    临川是赵胤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正如先帝当年教导他一样,从无骄贯,可再是懂事明理的孩子,也是一个孩子,父亲恰如其分的关怀,让他比吃了糖还要高兴。
    小径不长,一大两小三个人,走得很慢。
    一直待走到门前,方才站立。
    残破的“雍人园”扁额下,官府当年贴的封条早已腐烂掉落,只留些许残痕,门环和锁头也锈迹斑斑,油漆脱落,赵胤稍稍用力一拧,便推开了。
    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
    同时扑上来的,还有一条狗。
    “大黑。”赵胤弯腰拍拍它,“前头带路。”
    ……
    雍人园多年无人踏足,破败的府中林木芳草十分茂盛,郁郁葱葱的园子里,有一座孤坟。
    坟前的石碑用的是最昂贵的石材,可碑上没有一个字。
    苌言坐在赵胤肩头,是最先看到的,她犹豫地小脆声相问:“阿爹,这是什么?”
    “坟冢。”赵胤将孩子放下来,示意她在坟前的一块条石上坐好,然后弯下腰慢慢取出包袱里的香烛和纸钱。
    六岁孩儿已明白些事情。
    临川默默不语,苌言抿着小嘴,此时也沉默了下来,而大黑则是端坐在石碑前,一动也不动。
    坟前早已长满了野草,不过可以看出,以前是有人来祭拜过的,有一些香烛和纸钱的残留。但一看便知已经是久远的痕迹。
    自从赵胤明确了阿拾的身边,便再没有来过。
    这一晃,已是七年了。赵胤再次来到雍人园的废墟中,看望埋葬在此的故人。
    当年时雍案发,雍人园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被付之一炬。后来时雍命丧诏狱,尸身被抬出去丢弃,燕穆等人就多方寻找过,却丝毫消息都查不到。
    谁会想到,偷偷将时雍的尸体掩埋的人是赵胤?
    “阿爹……”
    苌言什么时候走到身边的,赵胤没有注意到,他看过去,“怎么?”
    苌言看着父亲一张张分开手里的纸钱,投入坟前的火盆,突然皱起小眉头,问道:“阿娘在里面吗?”
    赵胤沉默一下,点点头。
    苌言小嘴巴往下一撇,看着孤零零的坟冢,突然掉下泪来,也不怕厉鬼,不怕邪祟了,松开赵胤便朝坟冢扑过去,张开双臂,抱在坟冢上,吸着鼻子委屈地道:
    “阿娘,苌言好想你呀。你出来好不好?你出来陪苌言……还有哥哥,哥哥也想你。”
    赵胤垂目,“你娘出不来。”
    他又将一叠纸钱递给临川,示意他拆开烧给母亲。
    临川接过,蹲下身来,声音沉闷,“儿在书上看到过,烧纸钱给先人时,须得唤着先人的名字。”
    苌言扭头,“为何?”
    临川道:“唤了名字,鬼差方会将纸钱记名,如此先人方可享用。不然,说不得就会被别的厉鬼抢走……”
    苌言愕然一下,着急地看着化成黑蝴蝶般的纸钱,大声道:“阿娘,你快来拿纸钱。”
    “阿娘,你快来拿纸钱呀。莫要叫人抢了。”
    “阿娘……”
    苌言连续喊三声,突然趴在坟冢上哭了,小脑袋埋在草中,肩膀微微颤抖,哭得泣不成声。
    赵胤走过去,弯腰抱起小姑娘,大手慢慢替她抹泪。
    “怎么哭了?”
    苌言扁着嘴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啪啪往下落,“阿爹,阿娘一个人在里面,会不会冷呀?”
    赵胤垂下头,将额头抵在孩子的额上。
    “冷。”
    “那怎么办?”苌言哭哭唧唧,“我们给阿娘穿件衣裳好不好?”
    赵胤迟疑:“好。”
    他依着女儿的荒唐建议,默默脱下身上的大氅,披盖在孤零零的坟冢上,苌言则是小心翼翼地将氅子拉平,而临川蹲在坟前,一个人烧着纸钱,嘴里低低念着什么。
    仔细听,才是一声声低低的祷告。
    “母亲,来拿钱了。鬼差,母亲名唤时雍,你莫要记差了,让旁人拿了去……”
    孤坟冷冢前,赵胤摸了摸大黑的头,默默站起,长身而立。脱去大氅,他衣裳便单薄了些,可他仿佛不觉得冷,静静地站在那里,眉目疏朗,丰姿高华,宛如一块挺拔的铁石熔铸在此,半分没有动。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许是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时雍的那个深夜,在覆盖着茫茫大雪的荼山寒潭边,那个女子轻盈地朝他走来,赤着一双脚,双眼晶亮,令他以为是见到了山中神女……
    又许是那年的七月十五,在诏狱昏黄的灯火下,那女子苍白着脸,走入潮湿的牢舍,轻轻抚摸蜷缩在杂草堆上那尸如花般凋零的尸体,一脸的怜悯与难过,却在他的面前敛去锋芒,状若老实地低下头。
    “阿拾不识得字。”
    “时雍不是处子。”
    初初相见,她便满口谎言。
    然而,他挣扎了那么久,却是爱上了另一个她。无论什么样子的她,只要是她,总是能让他迷失深陷……
    往事历历在目,不知何时赵胤眼底已盈满了泪光。
    “说来,我还欠你一个承诺。”
    “这些年,你可曾怪过我?”
    他闭上眼睛,想着时雍一生背负“女魔头”骂名的身心之痛,想到她离开前受焚情之苦的那些日子,是何等的煎熬……不由心如刀绞。
    只不知她如今魂魄去了何处?
    可有再遇良人?
    可有尝到悲欢?
    可有罗衾温存?
    可有轻诉离殇?
    应该是回到了她原先的世界吧?
    赵胤记得时雍曾描述过的那个世界,想来是比这个世界更好的,他记得时雍说起那个世界时的表情,满满的骄傲仿佛就要溢出眼帘。她怀念着那个时代,那个“流年韶韶温情在,人间处处是清欢”的世界。
    “若当真是好,便不要回来了吧。”
    喜欢就留下来,等过完了她那一生,再回到他身边。即便要让他在这世界上孤零零等许久,他也愿意。
    “我和孩子一起等你。”
    天空高远,冬阳见暖。
    一声凄厉的鹰嗥划过长空,苍凉如水。
    “关山故梦呀,奴也有个家,桂花竹影做篱笆。胖娃娃,胖娃娃,哭了叫声阿娘呀……”
    苌言突然低低地哭哼起来,惊醒了赵胤。他瞥过头去,“这是谁教你唱的?”
    苌言脸上挂着眼泪,撇着小嘴巴,“我听外祖母唱,学来的……阿爹……苌言不能唱吗?”
    不是不能唱,而是这别离之感凄凉入骨,恰又嵌合了此时心境罢了。
    “喜欢就唱吧,多唤几声阿娘。”
    兴许她听见,就舍得回来了。
    ……
    这一天,父子三个说了许多话,赵胤在心中犹豫了许久的真相,以及本来想要为了儿女而维持的虚假温情,都彻底撕开了。
    因为,不论他如何努力,宋阿拾都不会是时雍。所谓的佯装和睦,只会害了儿女。无乩馆中从上到下、丫头侍卫、两个孩子,就连狗都知道她们不一样。
    那又何苦再欺骗?
    约摸一个时辰后,等他们从雍人园出来,再过廊校,寻到马车,便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等候的谢放。
    “爷……”
    赵胤沉声,问道:“何事?”
    “罗公公来传旨了。”谢放的声音略带一丝喜色,“想来是陛下允了王爷所求?”
    赵胤脸上不见意外,回望一眼雍人园,温柔地捞起两个孩子,一手环住一个,大步流星地上了马车。
    “走,回府接旨。”
    ……
    前往天寿山祭陵的日子很快就定下来了。在此之前,光启帝奇怪的发现,赵胤对他态度又有了缓和。
    隔天,赵胤就派人到宫中传信,邀他下棋。无事献殷勤,赵炔隐隐觉得不好,可是备不住赵云圳想出宫。
    这阵子光启帝撂挑子,差点没把儿子累坏,出于弥补心情,加上好奇赵胤到底为什么对自己示好,是日,光启帝又换上了便服,带着太监罗椿和同样微服的赵云圳偷偷出宫,前往无乩馆。
    赵胤待他一如往常。
    好吃好喝,好茶好酒,一张棋盘摆上,端坐以待。
    期间,赵胤一字未提兄弟俩前头的别扭,让赵炔以为他只是为了皇陵的事情来谢恩,顺便找个台阶下,于是他便大人大量,给了赵胤这个台阶。
    又是一番兄友弟恭的来去。
    岂料,当天晚上的夜膳,酒不过三巡,赵胤便撩袍下跪,请求他为时雍翻案——
    光启帝筷子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果不其然!”
    赵胤这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事求过他,次次都是因为那个时雍。
    可是,事过多年再为赵胤翻案,相当于否决了他当初所做的一切,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赵炔沉默半晌,垂着眉自赵胤。
    “当年,时雍死得不冤。”
    即便有诸多隐情,即便她本无心,可她确实有杀死不可的理由,因庞淞之祸,也因楚王,皇帝也是无奈……
    只是,他没有想到,多年后为她求平反的人,会是赵胤。
    “你起来说话。”
    赵胤面无表情,“陛下不同意,臣就不起。”
    呵!赵炔再次被气笑了,这是求人的比被求的人更猖狂?不是耍无赖又是什么。
    “阿胤叔,此事不妥。”赵云圳看看亲爹,再看看赵胤,笑道:“父皇若下旨平反,他老人家的脸面,该往那里搁呀?”
    听儿子为自己说话,赵炔心中甚慰,刚想夸一句太子懂事,便听了赵云圳慢慢悠悠地道:
    “所以呀,这个事得我来。”
    哐当!光启帝另一只筷子掉了。
    大黑又夹着尾巴过来,将两根筷子一起叼了,伸长脖子放到皇帝的腿上,然后默默退下去,坐在赵胤的旁边,一人一狗齐齐整整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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