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冠冕》第十六章虚之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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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清歌低头看了一眼平放在阅览桌上的怀表,时间刚好过了正午十二点。
    没有在图书馆里等到自己所要找的人,宋清歌平静地起身,将借来的书籍放回到了书架内,并且取下了摆在那里的代书板。
    她慢慢地走到柜台,将代书板交还给担当图书管理员的女孩,然后安静地转身离开。
    要说没有一丝失望,那绝对是谎言。
    时隔多年与她的再次相见……
    也许宋清歌早已期待那一时刻的到来。
    但也并非全然这般。
    事实上,如果她想,早在“绝望”降临之前就可以过去和安然见面。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觉得不需要这样刻意的初见。
    而且,现在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那个女孩。
    她早已不是宋清野……
    昨天傍晚,在繁忙拥挤的食堂中,宋清歌曾向自己的室友寻求建言。
    而对方也给了她一个答案。
    “爱是占有。”
    名为滕逊的女孩说出了类似这样的言论。
    正如安然需要宋清野,而宋清野同样需要安然。
    不论是需要还是被需要,在她看来都是一种非常宝贵的感觉。
    上一世,纪元的终末,宋清野曾几乎得到了这世上的一切。
    凡是想有的,都自会存在……
    凡是希奇的,都呈献上来……
    可是,唯有那个女孩,在他迈向王座的途中,就不打一声招呼地悄然离开,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他知道,真正的离开一定是悄无声息的。
    因为只有留恋,只有不舍,才会逼迫自己为这个故事再画上一个句点。
    而离开却不需要告别,因此也称不上是离别。
    宋清歌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中间,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她不知道安然那时为什么会离开。
    明明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百分之百。
    而今回想起那时的一切,却像是一个局外人手捧着一桶满满的爆米花,坐在名为“世界”的荧幕之外,冷静地看着画面里的故事一般。
    也许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复杂、艰难……而是简简单单。
    仅仅是因为自己不再需要她了,所以她才离开。
    就这么简单。
    “你懂了吗?”
    她低头望着池塘那偶尔会浮起几个气泡的水面,问倒影中的自己。
    而水光中的女孩却冷冷地笑了笑,不出一言。
    微小的气泡同时破散。
    这时,宋清歌才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水里的倒影也跟着动了。
    原来刚才那般的表情真的是从自己的脸上摆出来……
    明明只要想见就可以见面……
    可是不知为何,却悲伤得像是对方已经死去了一般。
    死去了就不能再见,自然也不能再言。
    可还有比这更可怖的事?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女孩曾希望她加入真理社,脱离学生会。
    图书馆是真正无人打扰的世界。
    那是世界的尽头,也是世界之外。
    只要当时的宋清野答应,故事中的男孩和女孩就可以永永远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而一切也都将迎来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是他拒绝了。
    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拒绝安然……
    因为他不甘平凡。
    他只是一个俗人,渴望权力,自私,而且贪婪……
    最悲哀的是……哪怕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却无力改变。
    人岂能违背自己的天性呢?
    在被造物的塑造出来时,就决定好会是那般。
    因此,他厌恶那些表象上看似完美的存在。
    对谁都平等,一视同仁,认为他们一般无二……岂不是对谁也看不上眼?!
    虚假的伪神……
    他要学那阿多尼斯,去焚毁周五和周六的蜃景,去抛弃家中的面具,把瞎眼的石头神和七日之神……更换成死去的神灵!
    心中的自我在这般呐喊。
    往日积淀的悲伤渐渐泛涌上来……
    他到底一个人度过了多么漫长的岁月啊……
    浩瀚无边的虚无,孤寂而永恒的空落感……
    所罗门王曾有言:
    “我传道者在耶路撒冷作过以色列的王。
    我专心用智慧寻求查究天下所作的一切事,乃知神叫世人所经练的,是极重的劳苦。
    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
    这是《传道书》里的话。
    向神求取了前所未有、将来也未有的最高智慧的所罗门王以此言明:凡事都是虚空。
    这就是“王”的枷锁……
    一无所知,才是最好的幸福。
    因为最好的东西是你根本得不到的,这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虚无……
    宋清歌一面走着,一面脸上露出了笑容。
    筱悬木的叶子落下来,触着了她的脸,以为是记忆里的那个接吻,吃了一惊。
    她笑得更加灿烂了。
    “真想大醉一场……在这繁华绮丽的世界。”
    ……
    只有面貌和声音,
    还和从前一样的友人,
    我在这国的边境上也会见了他。
    唉唉,在这国的边境,
    我喝着酒,
    像啜了悲哀的渣滓似的。
    饮酒时悲哀就一下子涌上来,
    睡觉没做梦,
    心里也觉得愉快。
    突然的女人的笑声
    直沁到身子里去,
    厨房里的酒也冻了的半夜里。
    有痛心于我的醉酒
    不肯唱歌的女人,
    如今怎么样了?
    叫作小奴的女人的
    柔软的耳朵什么的
    也难以忘怀。
    紧挨在一起,
    站在深夜的雪里,
    那女人的右手的温暖啊。
    我说:“你不愿意死么?”
    那个女人说:“看这个吧,”
    把喉间的伤痕给我看。
    本事和长相
    都比她要好的女人,
    对她说我的坏话。
    有人说舞蹈吧,就站起来舞了,
    直到因为喝了劣酒
    自然地醉倒。
    等我醉得几乎死了,
    对我说种种
    悲哀的事情的人。
    人家问怎么样了,
    我在苍白的酒醉初醒的
    脸上装出了笑容。
    可悲哀的是
    她那白玉似的手臂上
    接吻的痕迹。
    我醉了低着头时,
    想要水喝睁开眼来时,
    都是叫的这个名字。
    像慕着火光的虫一样,
    惯于走进那
    灯火明亮的家里。
    在寒冷中把地板踏得嘎吱嘎吱响,
    沿着廊子回来的时候,
    不意中的接吻。
    枕着那膝头,
    可是我心里所想的
    都是自己的事情。
    ——《一握之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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