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冠冕》第一百零六章梦游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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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是谁说过这样的话?
    奇怪……
    我明明清楚……自己应该知晓这一问题的答案。
    可是不知为何……
    ——此时此刻,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而我的脑海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戏谑一般地发问:“穿过站外长长的隧道……便是黄泉国?”
    黄泉国……?
    那是《古事记》中所记载的、孕育万千子孙的母神——伊邪那美长眠的国度……
    “这里……就是所谓的黄泉国?”
    ——发觉到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那条“雾气”弥漫、恍如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隧道的出口。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能站在这里?
    头脑深处愈渐模糊的记忆中……
    ——我的身体,明明已经在那条隧道之中流淌着的、宛若虚幻的“泉流”的侵蚀之下化为了腐朽。
    “这一切……难道是梦?”
    不……
    不对……
    那绝不是梦。
    尽管目前还无法直观地说明理由,但我确实真实不虚地感受到——
    自身体于那虚无的“泉源”之中溶解、销化以后,那些沉积在我灵魂深处、仿如淤泥一般漆黑、稠厚的“色彩”,也随之而一并消融。
    过去时时萦绕在我耳畔的、来自“群鬼”的低嗫和呢喃,现下也仿佛已彻底消散。
    从今往后……也许我再也不会做那样的梦了。
    ——心底莫名有种这样的预感。
    那些漫长的、遗憾的、苦涩的、悲哀的……但又是那般令人满足和甜美的、同某人无数次地离别而又重逢的、遥远的长梦,今后已然不复再有了。
    如果说那些……就是所谓前世的因缘。
    那么……
    ——现在的我,也已经到了该与那段过往挥手告别的时候。
    可是……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怀念?
    虽然有些相似,但是并不全然。
    那段被我隐藏在心底的最深之处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大概……
    ——早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那场旷日持久的梦便已起始。
    儿时的我,并没有关于梦境的记忆。
    所以……也并不知晓,所谓的梦,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当我问宅邸里的佣人,或者父亲、母亲,什么是梦,其中有人回答说:“梦是每一个人都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东西。”
    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这些如今看来已经并不新鲜的词语,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却仿佛有一种奇妙的魔力。
    哪怕是班上同龄的孩子,大都也有过做梦的经历。
    可是……
    为什么只有我,没有体验过哪怕一次的梦境?
    神明大人……为何要如此偏心?
    在小小的我那尚无法正确地认知世界的头脑里,梦境是神明大人为每一个人创造的、专属的乐园。
    ——在那不可思议的、梦中的世界,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的幸福,每一个愿望也都将得以实现。
    翻阅着手中描绘着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童话绘本,我想象着——
    在那独属于我的美好世界里,也有身上揣着怀表、一直着急地在赶时间的白兔先生,也有永远咧嘴带笑、笑容平静而神秘的柴郡猫,也有平日里疯疯癫癫、欢喜时会跳起福特沃肯舞的疯帽匠……但希望没有成天叫嚷着要砍下人们的脑袋的红皇后,也没有凶恶、残暴、要手持佛盘剑来战胜的怪物——炸脖龙。
    于是,我向着神明如此祈祷……
    ——神明大人,求求您……请为我创造出只属于我的“绘本”吧!
    在那里,看得见星星,也能飞上天空。
    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于蓝天,也能够使出很厉害的魔法。
    一切的一切……都随心所愿。
    ——就这样,我一直不断地祈祷。
    然后……
    终于有一天,我开始做梦了。
    那是……
    ——在不知通往何处的、绵延的参道上行走……最后终于见到了神明大人的梦。
    于那笼罩在薄雾之中鸟居之下,我向神明大人当面许下了心愿。
    但是经上记着说……不可以轻易地向神明大人许愿。
    所以,在踏上山路的顶端之前,我一边回想着经上所记载的祷文,一边满怀着虔诚嘴里不断地轻诵,希望神明大人能够原谅我这冒失的罪过……
    尽管如今已经无法回忆起那个梦的结尾……
    但我明白,神明大人确确实实是实现了我的心愿。
    ——从那天起,我变得时常会做梦了。
    可是……
    也许那并不是我内心一直渴望的梦。
    最初,关于梦境的记忆……是晦暗而朦胧的。
    每一天……
    当我于清晨时分醒来,我只能依稀地感受到,昨晚自己做了一个梦。
    但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梦……?
    无论如何……我都想不起来。
    虽然脑海里已经半点不剩下梦境相关的内容……
    但梦结束时那一刻的体会与感受,却清晰地残留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幸福的梦……
    悲伤的梦……
    让人感到幸福的噩梦或许也有……
    但真正令我感受到不掺半点悲哀的、纯粹的幸福的梦……却是一次也没有。
    更多的时候……
    小小的、尚且不识悲哀为何物的我,在梦醒之后,于那梦中的情感的驱使之下,或是流泪,或是露出了稍嫌寂寞的笑容……
    而在那时,母亲兴许会流露出带着些许诧异和温柔的神情望着我,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但我只是按捺着不安,勉强自己露出了笑容,小声地说,自己是梦见了母亲将来也有一天会离开我的梦。
    石川啄木的《一握砂》里,似是这样说过:
    “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
    事物的味道,
    我尝得太早了。”
    第一次向父亲撒娇,说想要作为子役参演电视上播出的那些连续剧,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而今想来,那时的回忆,也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只记得……
    当时,对于我这小小的恳求,父亲欣然表示了同意。
    自我开始饰演自己接到的第一个角色时起……
    剧组的成员、身边的长辈,以及班上的孩子们,都交口称赞起了我的演技,甚至盛赞我为同龄人中的第一。
    但我却无法厚颜担起这“一番”之名。
    因为……
    ——那也许并不全然是我的演技。
    我只是,假借“扮演”角色之名,站在镜头面前,正大光明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而已……
    唯有这样……我才可以将那些梦中积淀下来、不能轻易显露于人前的情感,以一种旁人无法察觉到的方式宣泄。
    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够维持住真正的自我,不被梦中满溢的情感扭曲……
    渐渐地……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那个梦……开始变得越来越漫长,越来越清晰。
    某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也愈发频繁地出现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梦之碎片里……
    于是我……慢慢尝过了恋爱的甜味,亦是经练了别离的悲哀。
    直到有一天……
    ——当我醒来,发觉自己已是身处在梦里的世界。
    脑海中,故往所做的梦所残留下来的无数漆黑的碎片,皆在嘲弄般地如是嗤笑——
    “这就是……你许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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