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十界》第二百三十五章天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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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他自己制造的梦境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这些年来他无数次地做过这个梦,对这个梦境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已经了如指掌,这根本就是他记忆中的青帘镇。但现在这个小镇正在疯狂得扭曲,逐渐变为一个巨大的迷宫,他成了迷宫中的一只小老鼠,就像是那些初次走进梦天朝地下室的客人,心中都会生出一种踏进去就再也无法离开的恐怖感觉。
    他惊恐地后退,顺着某个方向的楼梯冲去,一边喘息一边狂奔,但在转过不知多少个弯之后,他居然再度回到了那扇门前。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转过身接着奔逃。他仿佛一具失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丧家之犬般跑在这个迷宫里,每遇到一扇门都会惊恐地逃离。但他总与这些吱呀作响的木门正面相逢,门里传来令人崩溃的杀戮声响。
    是的,他想的没错,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扇门背后,都在上演杀戮的戏剧,而那个被杀的男人,是名为孟长风的男人,他的亲生哥哥。
    他蹲在地上,捂着耳朵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但四周空无一人,根本没有人应答他。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他和哥哥寄住在镇里的一家单身汉家里,孟长风喜欢在晚上偷偷地开灯读书,但为了省灯油钱,那个男人总是把他们屋里的油灯拿走,他们所住的那间屋子甚至没有窗,于是每次孟长轩从噩梦中惊醒,都是面对的一片暗无边际的黑暗。他觉得黑暗中的每个角落里都藏着吃人的恶鬼,吓得瑟瑟发抖,这时候唯有哥哥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能让他意识到自己仍在人间。他竖起耳朵倾听着孟长风的呼吸,伸出手摸索着孟长风的身体,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之后很久,才能安下心来沉沉地睡去。
    他从小就是那种内向敏感,又多愁善感的男孩,随时都觉得自己会被这个世界遗弃,这个世界上不会遗弃他的只有哥哥。现在儿时的担忧终于应验了,世界抛弃他了,他被困在了自己制造的梦境中,而他的哥哥已经在傀儡的无尽围杀中停止了呼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现在这个世界终于没有人陪着他了,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
    他惊恐地大叫,手舞足蹈像疯子一样冲破那扇门,号叫着把傀儡们从浴桶边扯开,扑进那缸血水中,把已经冰冷的哥哥死死地抱紧在怀里。
    孟长风的身上密密麻麻都是血洞,但那些伤口里,却早已经没有血渗出来,他看起来那么苍白那么枯瘦,却又那么安详,仿佛圆寂的老僧。孟长轩凑近哥哥的胸口去听,记忆中沉稳的蹦蹦声不见了,他的胸膛是那么寂静,他忽然想起,原来是自己刺穿了那颗心。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理解能驱散他的恐惧,他发了疯似的地摇晃着孟长风,恐惧地尖叫着,艳女的傀儡们在他的身边徘徊,她们当然不会觉得恐惧,她们早就已经死了。
    被囚禁在身体深处的山间男孩骤然哭泣起来,稚子和剑鬼的双重表情在孟长轩的脸上高速地切换。
    他明白了,他并非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里,而是被困在了孟长风的梦境里。那座仅仅存在于记忆中的青帘镇拘禁了他和哥哥的灵魂,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没能离开小镇,孟长风也没能离开。兄弟两个人的噩梦居然如此地相似,“梦魇”将他们的意识贯通,也把这两个噩梦重叠融合在了一起,孟长风走进了他的梦里,他也走进了孟长风的梦里。他在噩梦中一直徘徊在雨夜的青帘镇上,等着哥哥回来看他,又渴望着向哥哥复仇,极端扭曲的情绪令他的神魂分裂,两个几乎完全独立的人格并存在一个躯壳里。
    而孟长风的噩梦反复地发生在这个幽深的地窖中,在这里他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能走出去。无论逃亡多少次,他仍旧会回到那间杀死弟弟的地窖,默默地躺进浴桶里,想象如果那天夜里死的是自己。所以他那么固执地想要离开雷阳郡,无恩门门主的位置或者滔天的权势对他都不重要,他这十几年的人生都生活在杀死弟弟的痛苦中。
    现在轮到孟长轩被困在这个噩梦里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哥哥的噩梦有多可怕,那是一种根本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恐惧,那种整个世界离自己而去的,绝望地孤独,这远比自己的噩梦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这就是执行正义的代价么?该是多么坚强的意志,多么坚强的灵魂,才能为执行正义支付如此惨痛的代价?
    这么多年来孟长轩一直生活在两种人格之间,孟长轩的人格渴望着和哥哥的重逢,渎天之剑的人格渴望着向哥哥复仇,最后渎天之剑彻底地掌控了这具身体,将孟长轩囚禁在心底最深处,完成了复仇。
    可现在渎天之剑觉得自己压不住心底的男孩了,那个男孩哭得那么绝望,浓郁的血气带着通天彻地的疼痛从心底升到喉头,他止不住地大口吐血,同时克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我终于赢了啊,赢到一无所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呼吸声心跳声能让他安心地睡去。这个恶鬼把脸贴在孟长风冰冷的脸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可笑悲哀。
    “哥哥,哥哥,你不要离开我啊……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求你……不要离开我啊……”他喃喃地说,哪怕是剑鬼的人格,“哥哥”两个字说得还是那么温顺和轻柔。
    突破了层层桎梏,那个山间少年的意识在这一刻猛然复苏,渎天之剑的人格强到能对抗邪帝,却在那个山中少年的痛哭声中烟消云散。
    孟长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仍旧坐在血泊中央,怀抱着冰凉的孟长风,暴雨哗哗地下着,冲刷着鲜血去向巨坑的深处。
    “梦魇”在孟长轩苏醒的瞬间就被解除,渎天之剑逃不出的梦境,对于孟长轩来说却轻而易举。
    这就是他简单的本我,那个十七岁的山中少年,自始至终,这个少年从来都没有真正恨过谁,所以那个噩梦困不住他。
    孟长风还活着,血帝的精血续住了他的命,但他的心脏已经近乎停止,在梦中他被杀死了,强化后的身体依然健壮,但全身的肌肉器官都在衰弱。他脸上覆盖的玄力烟雾裂开了,血红色的泪水滑过坚硬苍白的俊秀脸庞。这张本该再也不会出现什么表情的脸上残留着悲痛的表情,可以想见他心里的悲伤究竟有多么巨大。这种滔天的悲伤让他的脸扭曲变形,就连保护所用的玄力都因此裂开。
    孟长轩抱着哥哥哀哀地哭着,但是可惜,他醒来得太晚了,孟长风的意识已经濒临崩溃,神魂也要就此消散,他根本意识不到弟弟就在这里,当然也不可能睁开眼来看他一眼。
    他渴望了那么多年和哥哥的见面,最终和哥哥见上面的却是那个渎天之剑,那个夺取了自己一切的魔鬼。
    庞大的剑光从天而降,仿佛舞台上的恢弘灯火照亮了彼此拥抱的演员们。
    升降台轰隆隆地下降,平台周围的剑阵全部亮了起来,五彩的剑光把简陋的巨坑底部装饰得像是一个皇家舞台。那个闪光的舞台上,隐约有人翩翩起舞,似乎是在庆祝什么事。
    孟长轩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
    起舞的人穿着修身的长衫,搭配笔挺的玉带和鲜艳的披风。在无数剑光的簇拥之下,他是那么地英俊挺拔,简直就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舞者?在这样的鲜血面前显得那么欣喜若狂?
    升降台降到巨坑的底部,老人翩翩地跳着舞,踩在血泊里,轻盈地围绕着孟长风和孟长轩旋转。那张孟长轩无比熟悉的白色面具上,恶鬼的笑容越发地亲切动人。
    孟长轩恐惧得几乎尖叫起来,却如冰冻了一般没法发出声音。恶,这个不可能杀不死的幽灵,几息之前刚刚被孟长风捏碎了头颅,此刻却衣冠楚楚地跳着舞回来了。
    恶在孟长轩的面前躬身行礼,就像是戏子对着唯一的观众谢幕。
    “真遗憾呐!这么精彩的演出,最后只有你一个人能够欣赏到大戏落幕。”恶轻笑着对孟长轩说,“不过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够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他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张曾令整个雷阳郡噤若寒蝉的脸。
    “是你!是你!”孟长轩惊叫,仿佛亲眼目睹魔鬼的重生。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邪傀宗前任宗主,被陈剑仙看作对手和朋友的男人,渎天之剑曾经的盟友———汤无影。
    汤无影戴上面具,又脱下面具,再戴上面具,再脱下面具,这一刻他是青面赤牙的恶鬼,下一刻他是鳏寡孤独的老人,两张迥然不同的脸上都带着笑,面具上的恶鬼笑得那么含蓄微妙,汤无影笑得洋洋自得。
    他本该笑得更委婉一些,但他实在是太开心了,根本掩饰不住他的笑意,在那张脸上,皱纹就如树皮般舒展。
    “是你!是你!”孟长轩不停地嘶吼。
    汤无影和恶的形象在孟长轩的心中合为一体,笼罩在这件事上的层层迷雾忽然散去,那么多的疑点都变得清晰起来。
    汤无影和恶都掌握着邪傀宗研究出来的技术,他们都豢养血傀,他们都是查不清身份的未知者,只有他们才能互帮互助,让恶得到邪傀宗的支持而成立渎天,二十年来恶都在孜孜不倦地寻找邪帝,而汤无影却是始终游离在局面之外的人。汤无影是邪傀宗的前任宗主,因为厌倦了世事想要逃离红尘,一个是渎天的领袖,野心勃勃想要成圣,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连接点,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高度地重合。
    如果恶和汤无影根本就是同一个人,那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但这个假设太过震悚了,两个差了两百年的人物,他们的唯一区别,只是那张面具?
    “很惊讶对不对?我很喜欢你惊讶的表情。”汤无影神采飞扬,“我最棒的弟子,我想你已经猜出了许多,但完整的真相还是只能由我来为你阐述,凭你们有限的眼界,永远只能猜出一小部分。当然,我非常乐意花上这么一点时间给你解释,因为没有人知道的通天之路实在太寂寞了。”他微笑着,摇头晃脑,“虽然我很快就得忍受寂寞了,因为每一个处于圣天之上的生灵都是寂寞的,这就是权力的劣处。”
    孟长轩抱着孟长风退向角落里,在他的眼里不戴面具的汤无影比戴面具的恶还要可怕得多,他笑得再怎么灿烂,却就像笑面虎一般,总是透着一股随时会扑过来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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