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1083章失落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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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兴看着泾渭分明站立舞台两侧的蜀党、洛党官员,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今天的西园集会是一次演出,为此赵兴精心筹划了20余天,并经过反复实地彩排,这场盛装演出首先开场的节目迎合吕大防口味——乡饮酒礼。随着若有若无的丝竹声,一群带着假胡子的倭女成两对上前,模仿乡间老人的礼让恭辞。
    整个辞让过程是一场相互询问年龄、问家世、按长幼排序的过程,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被让到首座,其余人依年龄大小依次排序而坐。倭女的动作严格依照周礼记述,一举一动中显示出乡民的敦睦。
    接着进行到“传酒”,由地方官员——在倭国,扮演这个角色的是倭皇——端着一杯酒,从首座开始敬起,然后依次下传,每到一个人身边,则必有一番祝颂……
    现场气氛庄严肃穆,赵兴站在台脚指挥演员,听到身后有人在低低谈论:“这个乡饮酒礼,在汉代尚有记录,比如汉高祖刘邦曾邀请乡老举行乡饮酒礼,席上做《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汉以后,晋代开始,此礼衰微,不过,唐代太宗还举行过乡饮酒礼……本朝首倡乡饮酒礼,还是我洛派——关中理学的功劳……”
    说话地人不知是谁。但最后传来了秦观一声“哼”,赵兴头也不回开口:“今儿表演的是周礼,台上教导的是温良敦睦,谁敢在这个时间喧闹不安,信不信我打他个满脸桃花开!”
    赵兴这话其实是针对秦观说得,秦观听出他的怒气,自觉刚才做的不妥,没有吭气。但刚才悄声议论的那人不知好歹,又发出一声重重的“哼”。以示轻蔑。对这一声“哼”,赵兴的回答是慢慢举起手中的杖刀。
    今天苏门弟子来地时候。都整齐地穿上了“备中(唐)铠”,显得英姿飒爽——因为等会儿他们要配合倭人表演射仪。而赵兴尤其装备齐全,他这一举刀,给人的感觉像一头发怒地公牛,虽然没转身,但他身后的人已感觉到赵兴的认真,脚下已开始偷偷移动。
    “台下休得喧哗!”台上的吕大防见势头不对。出声喝止。他深深盯了眼赵兴,后者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放下举杖刀的手——自始至终,他的杖刀没有出鞘,所以看起来像挥舞木棍吆喝。
    苏门弟子中秦观最爱惹事,但他最了解赵兴,知道对方一旦发怒,那是无所顾忌谁也劝不住。这事自己本就做得不对,闹大了对名声无益,所以他脚下悄悄移动几步。开始专心看表演。他都安静了,苏门弟子中,其他人都没有秦观那样跳脱,苏轼在台上这番景象,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出面。
    争执平息后,台上吕大防感觉很没面子,他慢慢的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对台上的其他人说:“周礼不在矣——人在表演乡饮酒礼,台下噪声一片,不是让倭人看笑话吗。”
    文彦博是古代中国著名的“三君子”之一,他与古人郭有道、介之推并称为“介休三贤”。据说,年幼时的文彦博为了修身。准备了两个罐子。做了好事就在其中一个罐子中放一粒红豆,做了坏事就在另一个罐子中放一粒黑豆。他每天检查红豆和黑豆的数目,日积月累,红豆越来越多……
    君子是不轻易开口之责人的,这位君子还是首倡把领土归还西夏的人物——国家领土他都肯舍,还有什么能让他激动?所以对吕大防的抱怨,他轻轻摇头,示意后者不要再在这话题上纠缠,继续观赏节目。
    乡饮酒礼结束,接着射礼。高丽人与倭人、越人与苏门弟子轮番上场,两对一组,向中国宋人展示古中国射仪——这么说好像有点可笑,但往深里一想,唯余悲哀。
    射礼结束后,顺势进入和解礼。台上表演的是高丽与倭国继承到的中华饮食。上场地高丽人端着个炭炉开始烧烤,一群高丽舞姬拿着各种各样的乐器伴奏,其中就有唐代著名的十三弦筝——演奏的乐曲是渤海乐,或称乐。这种十三弦筝现代叫做“日本筝”。而高丽烧烤的手法就是“炙肉”,现代中国称为“韩式烧烤”。
    与此同时,一群倭国人也端着桌案走上台来,他们盘子上盛的是香鱼脍、鲤鱼脍、以及在晋代最有名的美食——鲈鱼脍,现代中国把“脍”称作“日式刺身”、或者“日式生鱼片”。
    高丽人、倭人在场上再现的是古代宴会地场景,高丽舞姬穿的是汉代妇女裙装,这种裙装现代称为“朝鲜服”,高腰、系带、裙袍肥硕,现代中国只能在古墓葬壁画中见到它的图案;而倭人男子穿的是晋代人穿的深衣襦裙,女子穿地是唐式“十二单”,这种男女服装,现代称为“和服”。
    两国人脚下蹬得都是木屐,史载:晋代时谢安听到淝水之战地胜利消息,激动地把木屐上的木齿在门槛上磕断——谢安穿地那种木屐,现代中国称之为“日本木屐”,或“和屐”。
    两国人在酒宴上表演汉唐时代的敬酒礼,一人喝到酣处,倭人下场起舞,并邀请同伴共舞之——《三国志》中记载,陶谦也曾在酒宴上如此邀人起舞。这说明在三国时代,这种邀舞礼节还存在于中国,但到了宋代,即使博学的苏轼也不知道这种舞蹈的存在。
    日本人在宋代将这种舞蹈称之为“汉舞”。中国人在现代称之为“日本能舞”;伴奏地唐乐,日本当时称为“乐”、渤海乐、唐乐,但现代我们称之为“日本能乐”;舞姬展示的唐代伎乐,当时的宋朝已经绝传,现代中国则把它称为“日本歌伎舞”。
    倭人在跳舞,高丽人则表演唐手——就是现代被称之为“跆拳道”的那玩意——他们齐声欢唱:“君问吾风俗,吾风俗最淳;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幸运的是,宋代没有“哈日、哈韩”的斥责。所以,政事堂的衮衮诸公是带着欣赏与叹服的态度观看。他们被自己的文明所征服,连台下地大臣们也沉迷其中,暂时忘记了争斗。
    高丽倭国人退下,跟着上场的是越南人,越南人展示是建筑艺术,郡公李源特地从越南赶来,带了一群能工巧匠。向人呈现地是一叠叠建筑图纸,雕梁画柱精美绝伦……
    不过,他在宋代展示建筑艺术,似乎早了点。中国是在蒙古入侵之后,才丢失修建大型建筑的技术。然而,李源展示这项技术是赵兴特地安排的,在罗列了失传文化之后,赵兴让越南人呈现汉唐时代的建筑技术,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隐喻。
    可惜,这种隐喻台上人看不懂。反而让吕大防找见了发作机会。他对苏东坡不满地抱怨:“你这徒弟怎么搞的,让交趾人呈上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金明池还在开放,叫你的徒弟领这群交趾人在金明池转一圈,看他们还好意思来这儿炫耀……这等技术,好意思拿出手。”
    越南巧匠无言退下。随后上来地是越南的歌舞伎队伍……最先上场的是一对40人的队列,他们手持两头杖,腰悬鼓,边走边手里翻舞击打着腰鼓。声音古朴而沧凉,像是历史老人渐走渐进,唤醒了隐藏在众人基因里的敬畏。
    台上苏轼很博学地介绍:“这是杖鼓乐。今人击鼓常时只是打拍,鲜有独奏之妙。而古曲击鼓则两头皆用杖,只用鼓声表达乐曲的意思。谓之杖鼓乐。此乐唐时犹存。传闻《秦王破阵子》就是最后的杖鼓乐,今人多不闻矣。这乐曲……”
    苏轼说到这儿,唤过赵兴问:“此乐甚至古朴,必是上古遗物,离人,此为何乐?”
    赵兴的脸上满是近乎于绝望似的悲哀,他颓废至极地低声回答:“老师,这个……是……《黄帝炎》。”
    “轰隆”一声台上的座椅倒了一片,连年纪最大地吕公著也站起身,惊问:“是《黄帝炎》?你确定?“炎”是一种曲调类型,或作“盐”。唐曲有《突厥盐》、《阿鹊盐》。所以杖鼓乐又称炎杖、盐杖。
    据说,《黄帝炎》的起源比甲骨文还悠久,传闻它起源于上古时代,是炎黄民族赞颂自己民族始祖的民族初始音,鸿蒙时代,我们的原始先民们纯用鼓声,敲奏出自己对民族始祖的崇敬,这声音透过了千年苍穹,记载了我们民族起源的历史……可现在,连最博学的苏轼都不知道这个“民族的初始音”了。
    对一个民族来说,还有什么样地悲哀能比这个更令人绝望!
    我们民族可是最擅于讴歌的民族呀,连地震遇难都要被讴歌为“纵做鬼,也幸福!”,却连歌颂炎黄民族起源的《黄帝炎》遗失了……
    这会儿,越南人开始唱了,他们边鼓边唱: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又唱“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胡人尽汉歌。
    莫堪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再唱“马尾胡琴随汉车,
    曲声犹自怨单于。
    弯弓莫射云中雁,
    归雁如今不记书……”
    苏轼在台上犹自喃喃:“这是《柘枝》旧曲,汉时尝做雍凉军歌,唐时以羯鼓为音配奏,故称《羯鼓录》,曲名《浑脱解》,至今秦凉地区犹有唱者……”
    吕公著一指那群越南人。语声颤抖:“留下来,留他们下来,让他们把曲子留下再走……《黄帝炎》啊!巍巍吾皇、赫赫武功,老臣今日能再闻此声,呜呜呜呜……”
    文彦博也激动,但他还把持得住,劝说:“吕公,他们现在走不了,不如且静听之。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料,回头再一起找他们!”
    接下来演奏地是杖鼓乐《庄周梦蝶》、白居易《母别子》等等。台上人倾听的更用心了,赵兴心里唯余悲哀。
    留下这群越南人有用吗?
    其实,在正常地历史中,《黄帝炎》也会在这时候传回中原——越南为了感谢宋朝赐还它们地领土,特地派遣使臣来大宋觐见,使臣携带的就是李源带来地这个伎乐班,于是。《黄帝炎》回归中国……但这没用——又一次改朝换代来了,从此,我们永失《黄帝炎》。
    鼓声少歇,部分越南人走下台去,抬来了一个更大的鼓,少数留在台上的越南人继续唱:“君问吾风俗,吾风俗最淳;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歌声中,李源亲自持鼓槌上场,一众越伎娉娉婷婷随之而上。随着李源几声鼓响,她们在鼓声、檀板声中素丽地清唱起来,唱的歌词是白居易地《琵琶曲》、李白的《剑客行》……
    这种唱法,现代称之为“陶娘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它评定为越南地“世界文化遗产”、“古中国歌乐的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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