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传奇》番外五:烟柳长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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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势、时事风云,各方各地的种种异相无不尽揽。听得一向不干涉各国国事的摩阳山大神殿开始动作频频,虽然早有预备,事到临来,还是无法抑制的惊心。
    主上,是否调动阁中人手?
    虽有迷雾瘴气,山谷入口更布下连续六阵,常人难以通过,但哪里挡得住真正决意天下之人的脚步?
    毁山焚林,不过一言一念。
    胸中陡然升起一股傲气:纯,你不信我?!
    ——君雾臣,你信不信长宁定能护此子周全?
    ※
    孟安。
    道门的二代弟子我的师侄,也是……北洛护国大将军孟铭天的长孙。
    道门正传医武同修,为的是习武者更当保存仁心,不以杀伤性命为乐事。当年冲突,曾作一时激愤决绝之语,然而心思宛转曲折,到底未曾忍心而去。以后每逢此事虽再无言语争执,心中芥蒂却是深埋。本有退身之意,不料那日异变迭出,匆匆离去未及留片语只言。此刻见孟安手中迷迭草残叶,想到月影所告去后承安情景,不由一时心摇神动,起伏难定。
    当年或是误会,然而时过多年,其间无数变迁,终究再不复初见之日志同道合。
    只有君臣之义——他已达成梦想,高高在上的君主不该有私交情谊,更不用说自己同为道门掌教至尊的身份。
    风华正茂的知心相投,早被时间磨去了全部年轻无忌的私情密意。
    偏偏此刻眼前人刻意闪烁躲避的目光……
    暗叹一声,挥去心头微微可笑的异样,敛容、正色。
    青梵——这是我独生爱子,柳青梵。
    ※
    师父。
    师父。
    父亲大人!
    猛然惊醒,少年面容已凑到眼前。
    强自微笑,转头,垂目,只见手上一块精美玉瑝。
    天命。
    年十五,遇第一人,知天下之大;年二十五,遇第二人,知天下之小;年三十五,遇第三人,再知天下之大。遇第一人,乐极而苦,苦方知乐;遇第二人,乐极忘苦,苦而难当;遇第三人,纵苦亦乐,苦乐随心。
    遇第一人,改一生性情;遇第二人,改一世感情;遇第三人,改全部心情。
    天命,天、命!
    深吸一口气,向身前少年露出一个微笑。
    若不喜欢……只在人前父子相称。
    不——青梵只想知道,胤轩帝……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
    我想知道柳青梵的真实身份。
    没有用帝王尊贵的自称,平静的语调仿佛只是议论景致天气。
    他是我儿子。
    你教养不出那样的孩子,衍——我们都知道。
    不自觉绷直了身子,却不知是因为早知无法隐瞒的身份,还是因为……那许久未曾听过的呼唤。
    他是……君家的孩子?
    他只是柳青梵!
    石桌对面之人嘴角笑意冰冷:柳衍。
    一怔,随即抬头笔直对视,袍袖轻垂,掩住紧握的双手。
    我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
    ※
    他是你的太傅。
    什么?!
    他成就了你;他成全了你。
    用鲜血来成就,用性命来成全。
    自离开的那一日起,就没有一刻不用心思索并推敲每一个细节。
    从满目素白的碧玉苑,到瓦砾焦土的君氏山庄。擎云宫、传谟阁、摘星楼、承天台……云一般飘渺流转的男子曾经留下的一切线索痕迹,串联出一个无论如何抗拒如何不甘都必须承认必须接受的事实。
    不——那是他棋差一步,朕谋高一筹!不,绝不!
    没有回答。
    不必回答。
    ※
    衍。
    沉默,许久的沉默后突然听到这一声,不自觉地又是一震。
    留下来——这一次,留下来。
    抬头,凝视。
    五年,朝局虽然稳定,却因当日之事生出无数大小势力派系,旧政恶弊无不急待革新,我需要你……辅助和约束。
    风胥然……你想我做什么?
    太傅,太子太傅,当朝唯一的太子太傅。
    心中陡然一阵大痛,眼前摇动出一片血光:风雪之夜的火海、石梁下女子的残肢、还有无数只在最深的噩梦中见过的枉死的无辜冤魂……
    抬眼,却见满面的期待。
    按住隐隐刺痛的胸口,口中忍不住地冷笑:风胥然,我不认为自己坚忍到可以每天面对你的孩子。
    衍!
    冷笑,抑制不住地冷笑:风胥然,我更不认为自己坚忍到可以那样教导你的孩子。
    帝王之术,从来就不是柳青阳的专长;无情计算,冷血权谋,威严统御……以仁心仁术立足大陆的道门,身为掌教怎会允许自己的弟子沾染无边的鲜血?
    衍!
    ※
    沉默。
    风过林动,花影扶疏。
    轻轻细细的脚步——是青梵!
    霍然站起,却见那孩子怀中一角袍衫。
    脸上流露出纯然的怜惜和喜爱,不曾失礼却异常急切的诉说,心中所思所想顿时毕露无遗。
    ……师父,可以吗?
    面前孩子纯粹喜欢的童稚面庞上一双黑眸满是期盼,暼向身边帝王的目光深处却是冷冽幽寒,窒息一般的顿悟和了然瞬间布满心头——青梵,青梵,你何苦为了我!
    努力挥去揪心的剧痛,露出一个极淡极浅然而真切的笑容。
    只要梵儿喜欢。
    ※
    四家纵论。
    异国史录。
    璇玑谱。
    千金书。
    ……
    不愧用尽心思争取而来的三载光阴,望着身长玉立的少年不由微笑感叹。
    但随即敛起笑容。
    怀璧其罪,更何况天赋奇才。巍巍擎云深宫,能否真的保存下这君氏一族流传仅剩的血脉?
    然而此刻,已是不容抽身、不能后退。
    ※
    清心苑。
    满目的烟柳。
    恭敬周到的和苏。
    便服素袍无拘,或品茗,或对弈,或只是闲坐静看日落、月升、星浮,半语不关朝堂,一如当年。
    国事、政务、朝野动静闲闻流言,不交一言而彼此心照,各行其是而相互呼应,亦未曾改变。
    衍。
    抬头,凝目。
    沉默良久,才有轻轻一声:无事。
    微笑,心中一丝凄凉,一丝感伤——
    往事……不可追。
    ※
    他叫什么?
    无痕。
    无痕……今年绾礼?
    是。
    他与君念安……
    一生辰,一死祭。
    相对默然。
    长久,一声轻轻叹息:若君念安尚在,今日擎云宫,必是另一番景象。顿了一顿,然而,君念安其实不及其父,无痕……或青出于蓝。
    心中一惊,急急转身扣住他手腕,甚至顾不得惊动院中对月誓愿的少年:他是你亲封的太子太傅!
    却得帝王一个淡淡微笑:你衍,莫忘了,君雾臣也是朕的太傅。
    ※
    若你最重要之人,会给你带来灾难,会如何?
    保护他,伸出双手,尽我所能地保护他——至关重要之人,青梵甘愿性命相代,所有灾难,由我一身承担。
    不假思索,毫不迟疑,一双眼平静幽深,却是满满的执着坚定。
    心中震撼,“为什么”三个字在唇边,却终于未出得了口。
    忡怔间,少年已在身前跪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青梵不愿再见近身之人遭受任何危险。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青梵,记住,这也是我的选择……
    ※
    又是一轮……漫天的血色。
    只是这一次,血色由我开端。
    青梵,青梵,青衣潇洒,指点江山,但你终究不是君雾臣。
    天生朝堂众人之上的宰相首辅,天生掌控人心主宰一切的上位者,不该有你眼中被牢笼枷锁束缚的不甘,不该有你言语举止间不经意的迷茫自嘲。
    一着着一步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安排计算,分明是未开场便已经考虑谢幕的过客旅人。
    风过无痕。
    如果这就是你的心愿。
    如果这就是他的心愿。
    那么,柳长宁当为你与他达成。
    ※
    也许,这一次……是我错了。
    请允许月影前往劝服少主。
    不,不用。
    望着忠心耿耿的影卫,我微笑。
    青梵……已经再不是山谷中与白虎玄鹰嬉闹的少年。玉螭宫的血色褪去了内心最后一丝童稚天真,从此再不掩饰性格中真实的冷血严峻;从此纵然是在自己的面前,也绝不刻意收敛那一身凌厉气势,以及老辣狠烈的铁腕无情。
    那是从君氏山庄的残垣前,一直积累到此刻的阴谲狠绝。
    便让他一次发泄。
    ※
    奈何天。
    看着月影传来的三个字,忍不住一阵阵苦笑。
    本是为着他疏解多年压抑,却不料到头来又令他生生折磨了自己。
    然而一点点无奈,一点点叹息,一点点欢喜,一点点怜惜,汇合到一处便是满心的暖意。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十八年师徒,果然情深亲浓。
    纵然柳衍这一生无伴无偶,绝不会孤寂无依。
    ※
    长宁,长宁,长生太平,喜乐安宁。
    一袭青衫磊落,温雅沉静的青年好奇似的拿起随手放在案角的玉佩,口里轻轻念了两声,随即凝目微笑。
    是师父的字?最好的祝福——那位大人对师父真是用心喜爱。
    幽深黑眸笑意盈然,眸光流转间,烟柳摇曳、风絮漫天。
    ……司冥的身体应该已经经得起清华池的冷泉了,我想明天——师父?师父?!
    被高声唤醒的一刻兀自微微忡怔,抬头对上青年关心的眸,骤然回神,然后,微笑。
    青梵。
    是。
    你的决定,我很放心。
    ※
    我很放心。
    无论你是否回去那纷乱的朝堂。
    无论你是否选择那至情的孩子。
    无论你是否承担天命者的命运。
    所知所识倾囊相授,道门印信交付你手,二十年成长磨砺……我早已无不放心。
    放心,而且安宁。
    ※
    修道修心。
    ——遇第三人,改全部心情。远离得失忧患,苦乐随心。
    于是,长宁。
    长生太平,喜乐安宁。
    番外:《烟柳长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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