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传奇》第四十二章可堪回首,故道荒城(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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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出帐的背影,风司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苦笑。
    手指慢慢地松开,掌中早已被汗湿透的纸团落到脚边。
    战场上有勇有谋应变得当的慕容子归,堪称自己多年军征所见到最契合冥王军的帝国上将。然而这个心胸宽厚无不可包的男人,终究不能真正接纳而后融入承安京那片笼罩了浮华流彩的汹涌波涛,以胤轩帝最年长公主驸马地尊贵身份二十年镇守边关。用一种近乎自甘放逐的安分姿态,远远逃离纯粹武将所厌弃的权势与阴谋的漩涡。所以纵是目光犀利,直觉敏锐得几乎可以触碰到仅距一线的真实,慕容子归……终究不能向自己的心意更近一步。
    “靛绣”,“奈何天”属下“承影七色”之第二,更是道门少主柳青梵全心信任的影卫。自十年前奉命从军暗中守护自己身边,直到绝龙谷死战、柳青梵训斥而坦露身份,皇甫雷岸。从未有一刻混淆过真正效命忠诚的对象。从冥王军赫赫威名地建立。到宁平轩里不断自兕宁传回地消息。十年风雨袍泽共沾,自己纵不知这一路走来道门弟子相助了多少,但每一次都适时出现身边并给予重要提示与建议地沉稳将领,却让自己看到了道门影卫誓死忠诚的真正内涵。然而这一次,影卫时刻清明果决的心却犹豫了——功业还是私情,神明一般的无懈可击还是一瞬流露的真心快慰,当这个艰难的选择并着最机密的奏报一起放到了自己面前。当视同手足地心腹大将以完全信赖将决定的权力交到自己双手,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有震惊、有欣慰、有狂喜,更有言语无可道尽的痛和心酸。
    靖宁亲王,北洛唯一的皇子亲王、风氏王族宗亲的第一勋爵、传谟阁宁平轩的执掌决策,此时此地,更是统帅北洛百万雄师的最高统帅。
    一身冥王标志的玄衣战甲。襟袍领袖处处刺绣狮身鹰翼神明影像地。是靖宁亲王,不是风司冥。
    不是骤遭抛弃,伤愤之下一时意气从军地懵懂少年。
    不是自以为无可失去因而无所畏惧。无意中成就赫赫威名的单纯将领。
    不是眼看着那一道目光为他人心智才华偏转,焦急彷徨中努力趋赶,只求得师尊一个回顾笑容
    后辈。
    更不是……兕宁驿馆中决然下跪,朗朗誓言不惜一己全部心力但为至亲至爱之人博求一个完整幸福,赤诚、坚定、无悔亦无他地风司冥。
    风司冥,是北洛的靖宁亲王,正如君无痕……是北洛的爱尔索隆——永誓忠诚的守卫者。
    选择,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然而看到那双第一次由衷悲伤的眼眸,原本坚定的决断,无法控制地动摇了根基。
    犹豫,从未经历的艰难,方寸间海啸席卷,冷静肃然的面具下心潮激荡。紧紧攥住密信的手,终究一点点揉烂了忠诚属下谨慎的只字片语间透露出唯一可能的生机转还。
    因为自己终于看清,黑眸凝望怀中少女的目光,那样的温柔与安宁中,分明是彼此心契的了然。愤怒、无奈、悲伤,终归于无波无澜的平静和坦荡——这最后一点安宁,自己不忍打扰,不能打扰,更不必打扰。
    神明眷爱的天命者,洞察烛照的青衣太傅,或许早已看清一切。但若果真不知,太傅,让这不知延续到永远,这是……司冥唯一能为您做的。
    眼前已经没有烛火跳动。
    朦朦胧胧间,轻而柔和的光线照射到眼皮,那应该是……真正的天光。
    猛然惊醒,直觉挺身摸剑,手臂一动,一袭宽衣悄然滑落。
    怔怔望着脚边落成一团的淡青,风司冥半晌才惊觉保持了半夜支撑姿势的左臂已是僵硬到麻木。咬牙狠狠推捏搓揉两下,年轻亲王从座上站起,低唤一声:“周必。”
    贴身亲卫迅速入帐,垂手肃立:“殿下。”
    寂静良久——“太傅呢?”
    周必直觉抬头,却见帅座上玄衣的冥王攥着一件青袍,眉目低垂,微侧的沉静脸庞看不出任何特别的表情。“殿下……请随属下来。”
    暴雨在后半夜渐渐停止,到此刻天空厚重的乌云已经散去。冬日苍白的阳光从淡淡的浮云间照射下来,草原上浮动起一层透明而轻盈的薄雾,衬得身前小丘上青色的背影忽而切近忽而遥远。风司冥喉头微微一紧,快速走上两步,却在靠近的一刻猛然顿住。
    小丘上,火焰痕迹鲜明的圆形区域里,焦黑的土壤已经泛出水汽浸透的湿润色彩。圆形边缘的枯白草叶上水珠凝结,轻风吹过闪动出一片明净的光芒。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风司冥第一次知道转动头颈这一个动作就可以耗尽全身的力气。
    依旧是一袭青衣,依旧是微笑平和,负手站立的身影腰背依旧挺得笔直。轻缓悠长的呼吸保持着固然的频率,在冬日雨后清冷的晨风中,泄露出外表一切依旧的男子心绪再不如旧的讯息。
    柳青梵的面具,可以针对任何人,但不包括风司冥——内心一阵深深刺痛:“太傅……”
    “东炎女子,一生只为一人断发结丝,绳结不解情意不灭。”静静响起的平和语声打破压抑的寂静,上扬良久的嘴角仿佛雕塑从似乎永恒的凝固中缓缓崩裂、破碎,“她只忘了,她原是从火焰中诞生的女子,她的光热不该只给一人。绳结不解情意不灭……”俯身,从焦黑中拾起一粒粟米大小的灰白,静静凝视片刻,双指轻捻,一道细细粉末如尘轻扬,散逸在水汽潮湿的空气中转瞬再无踪影。“烈焰无尘,炼火万物;愿以今生苦,坦荡来生路:天生就赤子,无爱……亦无怖。”
    “太傅!你……我……”
    “什么都不用说,司冥——我知道。”回转身,一手搭上年轻统帅肩头,突然惊觉身前青年竟不知何时比自己高出了两分。颀长的身材因时刻严格自律的站姿越发挺拔,威武战甲塑出一身钢筋铁骨,淡淡阳光下,线条坚毅的面庞是足以令所有人羡嫉的俊朗而清雅,只有一双幽黑眼眸,纵是早已长成成熟男子,凝视自己的目光专注始终不改,执著地坦露出全部的内心。
    一股淡淡的暖意缓缓沁上心头,原本随意搭在年轻亲王肩头的手稍稍加一点力气。“我知道,司冥。她是用最后一点时间赶来。赶到了,就再没有牵挂遗憾。你知道,她很安宁、满足,没有害怕,也不彷徨,甚至带一点期待——这样离开,不过是又一段旅程的开始,谁也不该为这样的告别难过。”
    抬头凝视那双一层迷雾笼罩的平静而温润的眼,风司冥紧紧咬一咬牙关,努力从唇齿间挤出声音:“可是太傅,如果,如果……都是我的错!”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司冥。这不是任何人能够犯的错,你不需要为了安慰谁胡乱自责。”收回手,静静回眸,向着晨雾即将散尽的枯白草原,柳青梵嘴角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一切,只不过是,无缘。”
    无缘何生斯世。
    有情能累此生。
    一切,只不过是,无缘而已。
    强咽下瞬间充满口中的苦涩,风司冥缓缓抬起头,凝视身前似乎永远相距一臂之遥的挺直背影,“太傅……回营吧。”
    “好。”
    两人步伐稳稳的身后,来自北方的冷风从草上激凌凌吹过,顷刻间,散尽雁砀川的薄雾。
    苍白阳光下,宽阔渚水仿佛一道银练,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静静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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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说,要在清明节的假期发出这一章,却不想,这一章写得这么慢,这么长。
    想写一个女子的离去,想写一份美好被打破时的伤情。但是,始终记着,“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一点点沁到骨子里的冷和痛,所以,犹豫着,迟疑着,拖到此刻发出永远不能满意的一章。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只用野火烧不尽的原上荒草,曾经走过、欢笑过的故道荒城,送我的无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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