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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按察使徐庆奎府邸的后堂,幽静的曲径铺着一层清冷的月光,花木假山浸沉在朦朦胧胧的月色里。曲径的尽头,是一座小巧的二层楼房,月光中勾画出一个古怪的暗影。
楼上最东边的房子里灯烛辉煌,一排整洁的书柜,插架琳琅,秋山乱叠,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元人无名氏的《春雨田耕图》,两边的对联是笔力厚重道劲的颜体字,出自老夫子刘三吾之手。
上联是:天下苍生待霖雨;下联是:此间风物属诗人。
这是一副巧妙的诗句集联,上联是南宋江湖派诗人戴复古的名句,下联为北宋大文学家苏东坡的诗语。足见刘三吾对于徐庆奎的希望,既希望其做一位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父母官,同时也赞扬了徐庆奎对于诗词的造诣。
徐庆奎倒背着双手,在两张字画前,审视良久。看着看着,眉宇间的纠结越来越突兀,心里又想起白日的三司聚会。张震和俞士贤到底是什么心思,和他们同僚多年,也不是看不出来,这个事情要是在平常,本来就是一个抬不上桌面的事情。
那个州府里面没有一部分恶人,身为提刑按察使多年,徐庆奎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做过,也按照老师刘三吾的教诲,秉公执法,绝不徇私情,昨日他刚审理一件强占民女案。一个横行乡里的恶绅,妄图贿赂知县了却自己的罪恶。他十分震怒,处罚了知县,在公堂上依法打了这个恶绅板子,将民女当堂交还她的无依无靠病容满面的老父亲,父女俩感激涕零,叩头不止,连呼青天大老爷,他心里充满着欣慰。
可是今日三司聚会的情况看,这明显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宗叛首逃匿案。表现的很奇怪,本应该大张旗鼓的钦差大人想要息事宁人,而平时对这类案件捂都怕捂不严实的布政使俞士贤和陕西都司指挥使张震,却想将此事轰轰烈烈的宣扬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天他默契的选择了沉默。而到了夜里,却对这件事情开始怀疑起来,想起了平日和布政使、指挥使的貌合神离,想着今天自己也被牵涉进来,这不像是陕西官员的排外作风。再加上钦差大人**的态度,使他感到很多很多。
徐庆奎想到一点,浑身一震,不禁有些发抖起来。竟然连族叔徐三武走进来也没有发觉。徐三武算是自己侄子的幕僚,看到这副情景,于是问道:“庆奎。这么晚了……唉,你又在想拿沔县逆首的事情吧?”
“叔叔,”徐庆奎想通后,叹息道:“别小看这桩案子,后面隐藏着的事情……;打工男女。”
“还是那句老话。不该自己管的事情,绝对不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现在徐三武在府中十分得力,随手从桌上的捡起一块麻酥,塞在嘴里嚼着,继续说道:“你身为按察使。掌管全省的刑名案件,皇上前年有诏谕按察司礼数都察院,和他们不相往来,何必去插这一手呢?”
“叔叔,你哪里知道,如果钦差不在。我自然无需去管,但是钦差迟迟逗留西安城,今日又是借着钦差之名召集,我岂能不去,就是装作不知。那也不成啊!”徐庆奎皱着眉头说。
他心里也知道,皇上在地方上决议实行三权分立,各不统属,但是地方上有地方上的为官之道,虽然谁也管不住谁,但终究大家有同僚之宜,他也抹不开这个面子。
“那说说看,刚才皱什么眉头,你一向清正廉洁,执法不阿,在陕西行省,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难道跑了一个与按察司无关的人,就那么大的愁绪吗?”
徐庆奎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叔叔说起,这其中的意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过想了半天,还是旁敲侧击的说道:
“叔叔,你还记得我去年办的一个案子,说商贾王家文私自往沔县运送粮食、食盐……。”看到叔叔似有所悟,又加大点力度继续说道:“那王家文最后供称,他是开封商人俞力所托,俞力身亡,最后不了了之?”
“呵?”徐三武吃了一惊,这才想起了那件案子的关键,不由“那……,你不是已经卖了个人情,暗里将人放了。”
“不是。”徐庆奎脸色阴沉地说:“是陕西参议纪大海亲自前来提人,否则我岂能轻易释放?”
徐三武也觉得这桩案子确实麻烦,不独干系侄子的宦海浮沉,处之不慎,还有被朝廷降罪的可能。
他们叔侄二人是在朱元璋的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那时就连一个普通老百姓都十分清楚,先皇是在南征北战血雨腥风中登上了皇帝宝座的。能清醒地看到蒙元统治下政治*,贪官污吏充斥朝野祸国殃民,各种法令形同虚设,废弛失禁,弄得奸佞横行,民不聊生。
徐庆奎对先皇严惩不法官吏那一件件触目惊心的大小案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他正是在那个恐怖岁月里考中举人,进取功名的。然后由御史开始做起,慢慢的熬到这一步,在先皇的高压下,为官尚算清廉。
但是自从新皇登基后,紧绷的哪根弦慢慢的放松下来,但是处事也十分公正,去年初,在往沔县的道路上,海关擒获商贾王家文,搜出了禁运物资,然后送到按察司问罪,在严刑之下王家文招认,是受开封富商俞力所托运输物资到沔县,并不知运输的是何物事。
徐庆奎循例行文王开封询问,准备拘俞力到案,但是俞力却暴毙身亡,然后布政使参议纪大海亲自前来要人,当时徐庆奎他们就猜出了其中缘由,因为布政使俞士贤的老家正是开封人事,经查证是俞力的远方亲戚,布政使前来要人,无非是想遮掩什么,最后听到传言,说是沔县叛军怎么怎么的……。
见徐庆奎低头不语,右手不住地把玩着玉如意。猜透了他对这次关于何妙顺遭通缉一事感到怀疑,怀疑陕西布政使欲纵故擒,不过徐三武自己也是那么想,于是欠过身来。笑一笑,说:“我倒有个主意……”
“叔叔有什么高见,不妨说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臂赫然站起,伫立窗前,伸手拉开窗上的绸帘,如水月华涌进屋内,映着他那张焦虑的瘦脸。
“这桩案子弄得不好,端的会引火烧身。可是,你岂不闻冯驩劝信陵君狡兔三窟的掌故么?”
“嗯!”徐庆奎听叔叔这么一说,惊醒似地哼了哼。瞟了他一眼,徐三武继续说道:“沔县的事情不能碰,也轮不到咱们按察司衙门去审理,处理的不当,万一钦差大人别有差事;都市混元戒。到时拍拍屁股走人了,那样便真的得罪了布政司、都司,断了后路。依老夫看来,不如……”
徐庆奎催促道:“说下去。”
“大人平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对于此事也不推辞,但是不妨找面见一下钦差大人,说明原因。请他帮忙拿个主意。这样,即便是有人问按察使将犯人移交之事,但由于你与钦差通信在线,也是有功无过,是查还是放,全由钦差大人做主。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举么?”
徐庆奎看着窗外的月色。想着徐三武的这段议论,像是自语地:“谈何容易!就怕是弄巧成拙。” 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猛然问道:“刚才说的是沔县叛匪之事,叔叔你怎么牵涉到去年的走私案上了?”
“呵呵……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徐三武紧盯着侄儿,才知道刚才徐庆奎的跑神。竟然连这点关键都没有听出来。似乎不信的说道:“如果钦差大人真的是为了沔县叛匪而来,难道就听不出其中的缘由吗?如果不是,你不过是例行的想钦差汇报工作,那样才是两全其美啊!”
“这……?”
“你思虑太多,”徐三武劝道:“其实,渔网再密,尚有漏网之鱼。法令再严,也有疏忽之处。如今官吏俸禄如此微薄,照理说,天底下还有哪个傻瓜再去官场整天担风历险受穷受累呢?可是,实际不然,天下求官钻营者反而愈来愈多。足见俸禄之外,严刑之下,大小官吏家中照样有额外进账。既是额外进账,便是非分之取,既是非分之取,就该绳之以法,可是实际并非如此。为官者照样发财,照样荣耀。这不是天网恢恢之下尚有各显神通之贼么……”
“休要胡言!”徐庆奎厉声制止道,但却知道叔叔所言均是实话,道出了官场暗中丑行,他虽然为官公正,但也少不了有意外的收入,这已经是为官的规则。他也知道叔叔这是提醒他以王家文一案来试探钦差,因为不管怎么样,钦差始终是站在皇上那边的,而自己,站在皇上那边也是坚决没有错误。
徐三武微微一笑,并未在意,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坐边的茶几上,接着说道:
“我的意思是,如若妥善处理上次王家文那件案子,那么眼前的事情也不必顾虑许多,决少不了你一根汗毛。”
徐庆奎默然。
官场总是那么奇妙,也许是朱标不想枉杀而产生的幸运,作为皇帝,他原本可以像朱元璋对待空印案或者是郭桓案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换一批官员,从头开始,但是身为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的他,深知人无完人的道理,特别他身为皇帝,无论制定多么严格的法律,无论给这些官员再高的俸禄,也免不了他们被更高的追求吸引。
反贪是一个长期而又艰巨的事业,至少不能乞求于现在一下子搞定。所以他选择了惩罚首恶一说。对待问题选择缓进,这样至少在初期更改军制、开海贸易等等上面投入较多的精力,做了皇帝才知道皇帝的为难,要是杀贪官,杀的轻了没有效果,杀的狠了,对于文官阶层的损伤太大。
文臣、武臣双方,他只能选择让一方伤筋动骨,由于现在一切以整改军制为主,所以对于武臣集团动作比较大,那么对于文臣集团就要暂时放缓一下,毕竟中层有经验的官吏对于大明王朝还是缺乏的。
正是这样的原因。才使朱标选择了让徐辉祖来陕西,从边陲重地开始整顿,而正是给徐辉祖设置了很多障碍,所以才使得其小心翼翼。也正是这样的小心翼翼,才让徐庆奎有了转圜的余地。
徐辉祖正头疼于皇上驾临西安,徐庆奎的来访给了他很大的指引,没有费多大功夫,就让其了解了朝廷对于陕西之事的态度,换取了按察司的投靠。综合自己的情报,结合徐庆奎所提供的部分消息,徐辉祖竟发现,一个陕西,竟然也是情况复杂。
首先。秦王朱尚炳和沔县叛军有一定联系是肯定的了,不过却是其父朱樉遗留问题,朱尚炳即位秦王后,因父亲的遗留问题,曾经十分头痛;中二病也要去盗墓。要求解散叛军,才引起了洪武三十年高福兴和田九成的叛乱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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