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GL)》404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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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御书房内又摔了只茶盏。
    书房内的内侍都噤若寒蝉,侍茶宫女又小心翼翼地换了盏新茶,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御案上摊着快马传回来的北廷官报,昨日下午增发的改号版,报头正式更名为《大周官报》,据说是新帝柴鉊御笔亲题。
    赵构看到报头就气得摔了茶盏。
    最新出刊的《大周官报》上登载了新皇的受禅大典,群臣上的贺表,大赦天下的诏书,册封宋王的诏书……
    赵构看到“封宋国王”一行字时又摔了刚换上的茶盏。
    宋国王!
    赵构气得咬牙切齿,这是侮辱他这个大宋天子吗?
    ——周天子之下的宋国王!
    不得不说,赵构想多了,柴鉊封赵谌为宋王固然有深意,却不是赵构想的这样。只不过,当赵构日后明白柴鉊的真意时,对柴鉊的恨意却越发深切了。
    在北廷这边,因为新帝登基,文官武将均有晋升封赏,朝中、军中、地方都是一片欢声,贺表雪片般飞往京中。当然也并非全然和谐,就在受禅日的当天,太傅何栗、侍御史綦崇礼缺位不朝,誓言不事新君;当日,地方上也有两名州官归印而去。不过,这几桩连小浪花都算不上,顶多在新朝官员心中泛起一点涟漪,便很快消散开去。
    但新皇即即位后的第三日,又有四名大臣上表致仕,包括新授任的参知政事吕颐浩、张悫二人,以及司农寺少卿李若虚、兵部侍郎马扩二人。
    吕颐浩是前尚书右丞,相当于辅相,张悫是户部尚书,这两位和兵部侍郎马扩都是柴氏父子之前提拔重用的人,李若虚职位稍次,但他有一个被树为忠节之表的兄长李若水——因捍卫宋天子尊严被金军斫肉而死。这四位在朝中的影响不同于何栗、綦崇礼二人,何栗的太傅官位虽崇却不掌实权,而綦崇礼只是一名侍御史,不是御史中丞,也不是御史之副,品阶不高,而这四人既有份量,又受雷动恩遇,上表致仕之举颇让朝臣们震动。
    虽说吕颐浩和张悫都已年过六旬,确实年纪大了,但选在这个时候上表难免不让人多想。而李若虚和马扩都还不到致仕年纪,身体也健朗,显然是不愿意在新朝为官。不过这四位参加了受禅大典和朝贺,并没有反对新朝,算是给了新帝颜面。柴鉊挽留不得后,均封以爵位、晋升寄禄阶,赐以金帛,致仕待遇十分优厚,这让观望的群臣又安心了,新帝对求去的旧臣尚能恩遇,何况在朝之臣?
    十二月十五,南廷遣礼部侍郎陈与义为使臣,携国书出使北廷,谴责周王雷动枉顾人臣之义,逼迫君主退位,又责斥雷动以柴氏后人恬居,欺瞒天下,谋朝窃位……归总一句:大宋不承认逆臣篡位之朝;墨绿青城之山河恋。陈与义辞锋如刀,新周朝的礼部侍郎也是口舌利害的,双方在朝殿上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吵得一个精彩。
    柴鉊大笑一声,打断朝殿上的交锋,目光睥睨,帝皇气势磅礴而出,对陈与义道:“尔辈御座官家,唯血统尔,无甚可提,朕何需无能之辈承认!看在汝朝国师面上,朕不与之计较。”他浓黑如刀的眉毛一扬,仿佛有刀气席卷而出,声音沉雄威势,“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诛首一人,亦易如反掌。”说着赭黄袍袖下的手掌一抬,陈与义手中的国书便凌空飞去,方近御案,便“嚓”一声四分五裂。
    众臣大是痛快。
    陈与义心中凛然,面上显出怒气,这是在威慑,表示诛杀他们大宋皇帝,易如反掌?
    赵构得知后,差点没吐出一口血,“雷动逆贼,竟敢轻朕如斯!”气得怒火攻心,但雷动那番话,终究入了心,一方面对卫希颜嫉恨更深,另一方面又唯恐雷动真个来取他项上脑袋,夜里寝宫均要有七八个侍卫高手守卫才敢合眼,这是后话不说。
    就在陈与义出使北廷后不久,南廷派去江西洪州和龙虎山查探的人马先后赶回来了,但带回来的调查结果正如赵构君臣之前所预料般,不是好消息。龙虎县的调查结果显示:卢安长子长和,生子永裕;次子长宁,三子长青。而雷家村的人证实:卢长宁被雷氏收养,易姓名为雷动。雷家村的人还说,卢家的人和雷氏一部分亲族在十年前都迁到城里去了,田地屋业都转给了留在雷家村的族人。
    雷家村这些族人,都是雷氏的旁枝。而迁走的,是收养雷动的嫡系一脉。不用说,必是被雷动的人接到北面去了。
    赵构发怒,“人都跑光了,地方官是干什么的,眼睛都瞎了,耳朵都聋了?”一股燥戾之气冲他脑门,狠狠地道,“龙虎县令,洪州守臣……一应相关官员都要查办!这些个昏蠹之辈,留着做什么,全部流放到黔州所去!”
    丁起等宰执大臣心道,一般地方官只管按田亩收农税,按丁口收免役钱,只要税、钱不差,哪管治下少了几十口人。何况,十年前正值朝廷南渡,各地官府人心不安,雷家村上报几十户分家迁出,这样的事虽然不多见,但此时县里必定没心情深究,睁下眼也就放过去了。真要追究责任,县令州官固然有疏职之过,却还不至于罪大到要流放黔州所。
    但皇帝正在气头上,众臣都明智不语。事后追查,那位龙虎县令已在五年前致仕,且一年前病逝,那位知洪州的守令也在四五年前因查出贪污罢职,家产回补贪污款项充了大半,过得窘迫名声也毁,不需得再降罪已足够凄惨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查证雷动身世的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无论赵构不甘心也好,憋气也好。
    世上事就是如此,真相与否,只在于人们信不信,信则真,不信则假。北廷臣民选择了信任新君,不管是因为真的信任,还是利益立场使然,都非南廷抨击能够动摇。即使拿出雷动作假的证据,也会被北廷指斥为捏造、颠倒是非,更何况,南廷还查不出任何作假的证据。
    赵构心中更加戒惧,雷动占有名义即位,又有兵权和朝权在握,皇帝位子坐得比他还稳,他更应忧惧的不是北面,毕竟那半壁江山以前名为大宋却不是他的,南面才是他的天下,而要坐稳他的天下,就必须扫除最大的威胁。
    在赵构心中,这个最大的威胁是谁,不言而喻。
    如果说以前赵构对卫希颜的戒惧是忧惧她的兵权压制皇权,但还不至于担心她会篡位;而今有了雷动篡朝在前,赵构身为皇帝的疑心病空前膨胀起来,对卫希颜的猜忌怀疑已经到了惶然不安的程度,如今再加上名花流的势力,更让他忌惮十分,唯恐某一天早晨醒来,就面临着逼宫的境地。
    御卫军都指挥使张宗颜被赵构召见了好几次,询问皇宫防卫事宜,命令张宗颜增加守卫兵力;狼族部落。京卫军都指挥使姚仲友也数次被召到宫中,询问京营训练和京城防卫事宜,赵构还择了一个晴日,御驾赴京营视兵,并从内库中拿出御酒钱帛赐赏,笼络军心。
    皇帝这些动作被姚仲友和张宗颜密报到千机阁,又报到五云山,名可秀不由笑了起来,对卫希颜道:“赵官家可是被你吓得惶惶不安了。”
    卫希颜翻了下眼皮,“自己吓自己,死了也活该。”雷动这家伙还加了一把火,存心给她拉仇恨值。
    名可秀悠然而笑,“应该不出两三日,你的丁忧奏请就要批下来了。”赵构怎么着也不会放过这三年的机会。
    果然,两人说这番话的第三日,朝廷批复了卫希颜丁忧的奏章。
    奏章上批复:居岳父丧,按礼不需丁忧,然允人臣尽孝义,自请守制可。
    这批复的意思是,按照丧制女婿不需要为岳父丁忧,但女婿自请尽孝道,朝廷也会允准。一方面,朝廷承认了卫名婚姻,但另一方面,也维护了“内外之制”,视卫希颜为名重生的女婿而非子媳。
    当时因政事堂争吵始终未能通过,最后只能强行议决,丁起当先签押,接着是赵鼎,胡安国坚决不画署,轮到叶梦得时他已经权衡清楚:范宗尹必是要画署的,而有宰相并两位参政画署即可通过,其余参政同意与否都不影响结果,如此他又何必如得罪卫、名二人?章谊和谢如意没有画署,但他俩不是反对,而是弃权。不过,对结局已经没有影响了。
    而丁忧事件的落幕对丧礼之争来说并不是结局,当柴周代宋的事件平息后,当初由卫希颜和苏澹挑起的丧礼之争又在报上论战起来,最终在建炎十一年的夏季,朝廷议立《丧服法》,在原制上做了几项改变,其中:对母亲的服制改为不管父在、父不在,一律改为斩衰三年,与父丧完全一致;已嫁之女为父母的服制由齐衰不杖期一年改为斩衰三年,与子和未嫁女一致。北周二年时,因人口繁衍之需朝廷鼓励女子再嫁,将丧服中的“妻为夫斩衰三年”改为妻为夫齐衰杖期一年,与夫为妻的丧服一致。之后不久南廷受北周影响,或者说刺激,也将这一条改变。从明面上看只是丧服制度的一些改变,但内里却涉及了“父系母系有别”“男女有别”“女子三从”这些宗法制度,虽然还不至于动摇男尊女卑的思想体系,但已经撬开了一道门缝,随着新时代的发展、思想的变化,这道门缝必将越来越大,直至某一天大门轰然打开……这是后话。
    卫希颜的丁忧奏章批复让很多朝官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一起悬着也很让人难受啊,而各种议论也颇多,有赞丁相公果决的,也有说政事堂“审时度势”——这是带有讽刺的意味了,意思是迎合皇帝心意,又不得罪卫希颜,也有赞扬始终胡安国的,说他能“固持礼道,诚为君子”。
    “胡安国这是做态吧?”卫希颜猜疑道,以胡安国对她的忌惮而言,应该巴不得她丁忧三年,反对得这么激烈,不是做秀,难道还真是固守他的礼道?
    名可秀分析胡安国的心理,“胡安国看得清楚,皇帝下了决心,而政事堂中有丁起、赵鼎、范宗尹一相二参,足以定乾坤,他同意或者反对,都不会改变结果,既然如此,倒不如反对到底,坚持他的道德礼法,不仅能落个好名声,而且在程学一派中的威信也更上一层。反之,若是大局不定,估计胡安国就要在维护礼法和政治利益的抉择中矛盾了。”
    卫希颜啧了一声,“只不知,赵官家能不能理解他的苦衷。”皇帝的心意已经那么明白了,胡安国还坚持唱对台戏,没准儿会生嫌隙哦。
    以赵构越来越大的脾气、越来越小的心眼观之,十有八.九会生芥蒂。
    不过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卫希颜很有闲情地喝着茶,日复一日过着祭墓、练茶、读书,时而下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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