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牢大狱》正文二十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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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一声就喊哑了嗓子。
    在这一声大吼之后,临时营地里,再也听不见一丝声音。小珂抖着嘶哑的声音又喊了一声:“钟大!”
    无人应声。
    她又喊了一声:“刘川!”
    她压着地上苟延残喘的单鹃,她几乎哭出声来:“刘川……”
    营地的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一个人影,踉跄着脚步,磕磕绊绊地向营地里面跑去。小珂看到那个人影扑向横躺在湿地上的一具躯体,他想把那具躯体抱起来,他试图让他坐直上身,在那躯体软软倒下的一刻,小珂听到了震撼人心的哭泣:
    “钟大……”
    午夜零时,“前进”行动重新启动,按照一个新的队形,向山下出发。
    他们必须走!庞建东一息尚存,必须尽快救治,每一分钟拖延,都可能丧失拯救的机会。虽然,伤痛、疲乏,和难以抑制的悲伤,已经令他们寸步难行,但小珂还是接受了刘川的建议,决定立即下山。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了,小珂和刘川擦掉眼泪,小珂持枪看守着单鹃,看着刘川用雨衣掩盖了钟大和那位战士的遗体。然后,她又看着刘川将庞建东用力抱起,背在肩上,站到了她的面前,站到了双臂反铐的单鹃身边。
    小珂面向他们,但她的视线和枪口却仅仅指向单鹃。她的声音和钟大相比,还有几分稚嫩,她的语气和钟大相比,却是同样的**。那份**穿透夜幕,让夜幕下的整个山林,全都肃然无声。
    “现在我宣布,押解行动继续进行。刘川,你背伤员走在前面,单鹃,你走在刘川的后面,必须保持五米以上的间距。行进途中,如有任何不服从指挥,企图暴狱、脱逃的行为,必将严惩不贷!听明白了吗?”
    刘川和单鹃几乎同时应答:“是。”
    单鹃的应答,满含着张惶惊恐,满含着失败的绝望。刘川的应答,却是无比疲惫,充满伤悲。他的胸口虽然只发出一个含混不清的“是”字,简短的让人分不清是虚弱还是哽咽。但那声音让小珂移过视线,让她用饱含信任和鼓舞的语调,在她与刘川之间,完成了深情而亲切的共勉。
    “好,出发!”
    刘川背负庞建东,首先迈步。他告诉自己,他背上的这条汉子,曾是自己的兄弟,曾是自己的朋友,曾是自己的队长,曾是两年来一直为自己负责的责任民警。他年轻的生命,系于自己的双脚,他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将通向他的新生。单鹃在那支***的镇压下也开始起步前行,一瘸一拐地走在刘川蹒跚的身后。而她的身后,就是这支押解队唯一的民警,押解行动继任的总指挥郑小珂。
    除了昏迷不醒的庞建东外,每个人都在行进中无声地哀哭。夜风萧萧,泪水在他们的脸上随风而散,又在心里慢慢淌开。
    事隔很久,当我彻底了解了刘川之后,我想象了这个生离死别的夜晚,刘川该是何种心情。在刘川将近三年的大墙生活当中,钟天水一直是个父亲的角色,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老钟的牺牲,对刘川来说,与父母的亡故,几乎同等哀恸。也许悲痛真是能够转化成为力量的,也许为了让钟天水的在天之灵能够满意地微笑,他才有力量命令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背着庞建东没有知觉的身躯,走出了十多公里泥泞湿滑的山路。
    凌晨四点,天最黑的时候,他们在前面拐弯的路口,看到了汽车的灯光。
    迎面而来的是两辆警车,不用怀疑,这一定是来搜寻他们的警车!刘川迎着警灯闪烁的光芒,踉跄着最后的气力,脸上挂出哭泣般的笑容,向那色彩迷乱的灯光,步伐摇摆着走去。
    警车的大灯照花了他们每个人的双眼,他们视觉中的一切,都变得如梦如幻。他们朦朦胧胧地看到,警车的四门大开,说不清有多少轮廓虚迷的人影,向他们大步跑来。看到救援队伍出现后第一个倒下来的,是压阵的小珂,也许她被行走和战斗耗光了体力,也许她因高度紧张而神殚虑竭,她在看到救援的警察后便无声地瘫倒下去,神经的顿然松弛实际上也是一种崩溃,小珂崩溃后便陷入昏迷。
    单鹃见到大批公安民警迎面跑来便原地蹲下,既是筋疲力尽也是表示屈从。警察们高声呼喊着钟天水、庞建东和郑小珂的名字,不知多少双手接过了庞建东的身躯。见到警察刘川也不由自主地蹲下来了,随即支持不住地坐在了地上。他看到好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脑袋,他听到好几个声音厉声喝令:“不要动!双手抱头!”他抬起麻木的胳膊,双手艰难地抱住头部,这时他看到小珂正被一位魁梧的民警轻轻地抱起,向前方的警车走去。他的面孔刚刚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头上的双手就被人有力地一同扳下,反拧着铐在了背后。冰冷的钢铐撞击手腕时他没有觉出冰冷,两个警察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时他没有觉出疼痛,他全身每一根神经都不再保留知觉,只有意识依然清醒,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正被两位警察拖向警车,他脑海中充满的只有警灯炫耀的颜色。
    刘川第一次参加遣送科的押解任务时就喜欢上了这个颜色,那时他站在天监中心广场一字排开的警车囚车的前面,为车顶那片绚丽的光芒而心情激动。尽管这个颜色现在已不再属于他了,但那红蓝变幻的**与豪情,依然美丽如故。
    钟天水的追悼会开得极为隆重,司法系统的很多领导都亲自到场。大会由监狱局的一位副局长亲自主持,司法部的一位负责人在会上宣布了追认钟天水为部级英烈的决定,宣读了开展向钟天水学习活动的通知。天河监狱凡不值班的干警全部参加了追悼会,小珂和监狱领导一起站在前排,她的胸口挂着白花,白花的下面,一枚金色的一等功勋章熠熠生辉。
    两名牺牲的武警战士,两名牺牲的司机,都被追认为烈士,他们的追悼会已经先期开过。钟天水原来就是部级英模,连续多年被评为“人民满意的民警”,又是粉碎这起暴狱脱逃事件的主要功勋者,所以,他的悼念活动需要认真安排,因此延至现在。但遗憾的是,“前进”押解行动另一个生还的民警庞建东没能参加追悼大会,他还躺在监狱局滨河医院的病床上,身上还插着输液的管子,但医生已经向局领导做了表态,庞建东的康复只是需要时间,他一定会健健康康地回到天监去,重返他自己的工作岗位。
    在幸存的生还者中,还有两个人,当然也不能参加追悼大会。一个是单鹃,在她去秦水作证回来以后,即被依法追究参与暴狱、杀人和脱逃等多项罪名,一审被判处无期徒刑,她已上诉至二审法院,估计二审改判几无可能。如果不经漫长而又艰苦的蜕变争取减刑,女监的高墙电网无疑将成为她一生永远的风景。
    另一个人,是刘川。
    那一阵刘川还在秦水为范本才黑社会组织案充当检方证人,钟天水追悼会召开的时候,他因为没有作证的任务,被押在秦水市公安局的看守所里,度过了异常沉默的一天。
    在秦水看守所的那些天里,刘川除了出庭作证之外,没有别的事情。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但个性却变得更加沉闷。他的脑子里除了老钟那些絮絮叨叨的话语,已经装不进别的。他把自他从公大毕业分配到天河监狱,分配在老钟手下当民警的那些日日夜夜,那些印象永存的每个片断,在记忆的深处一一翻找出来,放在心里慢慢咀嚼。还有自己判刑入狱后,分在老钟手下当犯人的那些春夏秋冬,他的灵魂走过的每一段历程,混沌中的每一次震醒,蒙昧中的每一次开悟,老钟的那些唠叨和叹息,全都言犹在耳,历历在目。他的钟大,总是慢条斯理的钟大,像一道深深的皱纹,永久地刻上了刘川的额头。钟大的音容笑貌,常常令他的表情和思维,陷入停滞,常常令他木然的双颊,潸然泪下。秦水公安局的民警在押解刘川和单鹃返京后,还好奇地向天河监狱的冯瑞龙询问过刘川的性格:他总是一个人发呆,呆着呆着就自己哭了。他在你们这里也这个德行?他没受过什么刺激吗?秦水公安大概怀疑刘川有点精神抑郁的征兆,觉得有必要向天监的干部做个提醒。
    冯瑞龙也发现,刘川变了,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高兴,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愤怒,他的表情总是沉默着,总是在想事情,包括立功减刑这种对服刑人员来说的天大喜事,也是一样。在监狱召开的大会上,在刘川从法院的法官手里接过减刑裁定书时,他脸上的表情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喜,他站在台上的样子,像在平静地思索什么,他平静得几乎无动于衷。
    从秦水回来后,刘川被带到滨河医院,去看望了一次他的队长。那时庞建东还不能下床,但说话的声音手势,已恢复正常。他让刘川在他的床沿上坐下,还主动地拉了刘川的双手,他说刘川是你救了我,小珂都告诉我了,是你把我背下山的。这说明我不论平时怎么严格管你,你都没有记恨,关键时刻还出手救我,我真的非常感激。听说你快刑释了,等你出去以后,咱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刘川说:真正救你的人并不是我。停了一下,他接下去说道:是咱们钟大。
    在离开病房之前,庞建东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字条,放到刘川的手里。字条上是一个手机的号码,刘川以为这是庞建东给他留的号码,结果不是。庞建东说:过春节那会儿你不是要找季文竹的电话号码吗,我后来帮你找了。可后来一请示分监区,分监区没同意你和她通话,所以就没把号码给你。庞建东咧嘴笑笑,又说: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为了女孩能发疯的人,怕通话通不好影响你的情绪,再说和女朋友通话分监区也没权决定,还得往上报,可往上报也没特殊理由。反正你也快刑释了,刑释以后,再给她打吧。
    刘川说:啊。
    看完了庞建东,就在滨河医院的一间会议室里,刘川受到了司法局的一位副局长的接见。副局长亲自向他宣布了给他记大功一次和特批为全局改造积极分子的决定。也正是根据这些决定和裁定,刘川才被合并减刑一年零十个月,他的余刑从裁定书下达之日起计算,已不足两个月。
    受到司法局领导的接见对于一个服刑人员来说,是莫大的殊荣。但刘川那天给人的感觉,却仅仅是刻板和规矩,并未表现出应有的激动。那位副局长问什么他答什么,话语很少很少,脸上的表情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木讷和拘谨。
    副局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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