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牢大狱》正文十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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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钟天水路过操场,看到入监教育中队正在操练队列。他在队列里看到了刘川。他看到刘川的那张脸很瘦很瘦,头上的发茬短短地长出来了,脖子细细的,撑着那颗显得略大的头。他站在操场边上看了很久,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疼他。
    晚上加班,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他对杜剑说:“我看,可以考虑同意刘川的女朋友来看他一次。让他女朋友做做工作,说不定对他的改造能有帮助。”
    杜剑说:“他女朋友是个演员,刘川一出这事,那还不跟他吹了,还能来看他吗?”
    钟天水说:“应该能吧,现在年轻人的观念不同了,男朋友坐了牢她不一定觉得有伤面子。而且我看刘川跟他女朋友感情很深,那女的应该能来。你们分监区先打个报告,报上去让监狱领导审批一下。”
    杜剑点头,可又说:“如果领导批了,他女朋友怎么找啊?”
    钟天水沉吟了一下,说:“小珂见过他女朋友,回头让小珂去找。”
    星期天,小珂休息,一吃完早饭,就搭公共汽车往和平里这边来了。
    这个地址是她托警校的一个老师打听到的,那老师认识朝阳分局的一个刑警,那刑警认识承办单鹃范小康伤害季文竹案的另一个刑警,这另一个刑警知道季文竹现在住的地方。
    季文竹不在家,房门紧锁。问邻居,邻居把她支到房东的朋友那里,房东的朋友说季文竹拍戏去了,你打她手机。小珂说打了,关机。房东说,啊,那就没辙了。
    小珂出来之前,让杜剑找刘川要了季文竹的手机号码。可无论怎么打,那手机一直关着。她给那手机发了两遍短信,也未见只字回音。
    新犯入监一个月后,就可以会见亲属了。
    那几天刘川脸上的神情气色明显好了起来,逢有队长叫他,他答“到”的声音也都变得明亮许多,那几天学习测验的成绩,也成直线上升的势头,这都是因为分监区长杜剑找他谈了一次话,告诉他,经监狱领导批准,同意他女朋友来监狱看他,并且向他要走了季文竹的手机号码。杜剑希望他能够用心体会监狱领导的苦心,彻底改变消极改造的现状,焕发精神,在会见时让自己的女友见到自己良好的精神面貌。
    这次找刘川谈话的时候,杜剑终于在刘川孩子气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过节般的微笑,终于听到了刘川用兴奋难抑的声调,做出了合乎标准的应答:
    “是!”
    亲人会见的日子终于来了,此前一连三天,刘川夜不能眠。
    他和奶奶,和季文竹,已经四个月没有见面。如果说,在他那颗即将枯死的心里,还存有什么念想的话,那就是想见到季文竹和他的奶奶。
    可他不能让奶奶过来看他,可以想见,如果奶奶在这种地方,看到他这身打扮,看到他这张光头瘦脸,说不定她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只能盼着季文竹来,他需要她来,他做梦都想着她能来看他一眼。只要她来看他,哪怕再给他加刑他也情愿。只要她还真心爱他,哪怕再加个三年五年,他也心甘情愿!
    会见的日子,终于来了。
    早上,刘川被捕以后第一次用心地洗了脸,在队长通知他监狱领导已经同意季文竹来监狱看他的当天,他就用自己账上还剩的钱买了一块香皂。他账上一共还存着五元四角钱,入监时他的牙膏用完了,他花一块八毛钱买了一筒牙膏,现在他又花两块钱买了一块香皂。他用香皂认真地洗了脸,还洗了头发。头发刚刚出茬,洗完之后马上显得清爽好看。
    早上点完名,就吃早饭。吃完早饭,没上大课,犯人们都在各自的监号里自学《规范》,等着队长呆会儿喊名。
    九点钟左右,喊名开始了。第一批会见亲属的犯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神色戚戚或惶惶,抱着大包小包准备交给家人带回去的东西,匆匆走出监舍。第一批人走了以后,监舍显得很静,几乎每个人的心跳都能听清,大家的眼睛虽然还都盯着那本《规范》,但谁也没有心情真正默读,连平时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孙鹏,这时都埋头不响,神不守舍地等着第二轮喊名。
    半小时后,第二轮喊名开始了。一位队长站在门外的筒道里,一个一个地叫着犯人的名字,被叫到的犯人快步走出监舍,站在各自的门前。第二轮名字喊完了,刘川几乎是屏着呼吸,听到门外的队长对叫到筒道里的犯人命令道:“排好队,跟着走!”紧接着,一片踏踏拉拉的脚步声从刘川的监号门前响过,在筒道的一头猝然消失,监号和筒道重新安静下来。刘川这才确信,第二批参加会见的人,仍然没他。
    监号里剩的人不多了,比刚才显得更静,静得让人心慌!刘川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肩,双手,都在发抖。他想控制自己,他想告诉自己,季文竹住得远,起得晚,而且她爱睡懒觉,来也会来的较晚。他心里暗自计算,如果她九点起床,洗完脸梳完妆,吃点东西再出门的话,乘出租车至少要走四十分钟,如果不堵车的话,十点四十分左右就该到了。当然,也有可能到得更晚。
    筒道里,始终没人再喊,但突然自远而近,又有杂沓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刘川的神经高度紧张,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直到有人进了监号,他才知道是第一批会见的犯人结束会见,回来了。回来的人放好亲属送来的东西,重新回到小板凳上坐下,拿着《规范》各想心事。刘川呆呆地偷看他们的脸色,每个人的脸色各不相同,不同在哪儿难以说清。
    第一批人回来之后,之后不久,筒道里又开始喊名了。从时间上算,显然是最后一批了。第一个喊的,就是孙鹏。孙鹏是个急了眼敢弑父弑母的冷血动物,但对自己的媳妇和不到一岁的女儿,却总在嘴边念叨。尤其对他女儿,更是宝贝得不行。他去年一棍子把一个儿科医生打开了脑袋,就是因为那医生给他刚出生的女儿用错药了。
    孙鹏听到喊名,动作夸张地跳了起来,抱了准备让他老婆带回家的被褥衣服,快步走出监号。他今天早上一吃完饭就让队长把他在看守所用的行李衣服都从储物间里取出来了。队长还问刘川今天要不要也把他的行李让女朋友带走来着,刘川摇头说不用了,他不可能把自己那床在看守所睡臭了的被褥让季文竹带走。
    队长喊名的声音一路走来,从筒道的这头响到那头:“孙鹏、段文奇、卢焕青、梁好武、李平、李元德、王志荣……”喊声经过刘川监号的门前时,没有半步停留,就像风一样地过去了。
    “……华彦斌、刘伟强、吴剑、李玉章,都出来没有,好,把东西双手抱着,双手抱着,跟我走。”
    又是踏踏拉拉的脚步,从筒道这头响到那头。刘川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他从小板凳上跳了起来,跑到监号门口,朝外喊了一声:
    “报告!”
    号里的犯人都愣了,筒道外面,无人应声。
    刘川带着绝望的嘶哑,又喊了一声:“报告。”
    最先反应的,是同号的班长,班长起身问他:“干吗你刘川,你喊什么?”
    刘川回头,他心里慌得几乎口吃起来:“没,没,没叫我。”
    班长有些好笑,也有些好气,“叫你你就去,没叫你你就好好呆着,没叫你就是你们家没来人,你傻呀!”
    一个值筒的队长闻声走到监号门口,问:“什么事?”
    班长马上回答道:“报告齐队长,犯人刘川想问刚才为什么没叫他,好像他家里今天应该有人来看他。”
    齐队长问刘川:“你们家今天有人来是吧,你先继续学习,我去给你问问。”
    齐队长走了。刘川只好退回到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那本《规范》,心绪不知该往哪儿放。
    第二批会见的犯人也回来了。中午快开饭的时候,孙鹏也回来了。很奇怪的是他把那一包被褥又抱回来了,也没像其他犯人那样,饭前彼此聊聊家里的情况,而是坐在自己的板凳上,脸色阴沉地一言不发。班长小心地看他,那样子是想问问他怎么又把东西抱回来了,但知道这小子太浑,脸上的神态也正拧着,所以犹豫了一下没问。
    刘川和孙鹏一样,也坐在小板凳上一动不动,因为齐队长说去给他问问,所以他还在一根筋地等着齐队长过来叫他,所以也没注意到孙鹏的反常。
    开饭的时间到了,刘川听到值筒的杂务呼喊一班打饭的声音,但他依然在等,他明明知道队长不会再来喊他出去会见了,他明明知道季文竹不会来了,可他还是像抽了筋骨换不了姿势似的,僵直地坐在板凳上等着。
    外面叫到六班的时候,班长叫大家拿好饭盒起立站队,刘川的胳膊腿都不听使唤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是怎么走到门口站队的。外面在叫他们七班了,大家鱼贯走出监号,成一列纵队走向筒道端头。今天吃的是鸡蛋汤和肉龙。鸡蛋汤由杂务负责给大家盛,一人一大勺,肉龙自己拿,吃几个拿几个。刘川木然地打完汤,拿了一个肉龙,站在旁边的齐队长像是刚刚想起来似的,叫住他说:“刘川,刚才我给你问了,今天你们家人没来。”
    刘川一手端着汤,一手拿着肉龙,愣在盛肉龙的箱子前,有点傻掉的样子。这时,分监区长杜剑走过来了,说:“刘川,我跟王队长说了,你女朋友我们找过了,没找到。昨天王队长没告诉你吗?”刘川愣着,没答话。齐队长对杜剑说:“王队长的小孩生急病了,昨天请假没来。”杜剑点头说:“啊,小孩生什么病了?”又见刘川还站着不动,便说:“你回去吃饭吧。”
    刘川机械地转身,咣的一下,撞上从他身边路过的孙鹏,他手中的一饭盆鸡蛋汤,一大半洒在孙鹏的前襟上。刘川连对不起都忘了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步伐迈得虚虚飘飘,恍惚着继续往监号走去,耳朵里似真似幻,听见齐队长在身后叫他:
    “刘川,你洒了人家一身怎么连声对不起都不说?”
    刘川站住了,看着齐队长,嘴巴张开了,却没能说出声。
    杜剑走了过来,站在刘川和孙鹏之间,严肃地说:“刘川,现在你把《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第四十九条,全文背出!”
    打饭的犯人们全都停止了动作,目光迅速地向刘川集中,刘川把头略略低下,这个动作或许表明,他已被杜剑严肃的口吻威慑并且唤醒,尽管依然神不守舍,但终可张嘴出声:
    “第四十九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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