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牢大狱》正文十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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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也是起点。
    这条路一点没变。路边的建筑、树木、行走的人,依然如故。改头换面的,仅他一人。
    囚车停在了天河监狱的铁门前面,押车的分局民警跳下车子,与守卫的武警按章交涉。少时,电动铁门徐徐打开,囚车缓缓驶入,在大门和监区的隔离地带稍做停留,接受电子摄像头从四面八方,包括对囚车底盘进行的监视搜索,确信正常后,第二道电动的铁网大门,才隆隆打开。
    进入这道铁网大门之后,就进入监区了。从这里开始,刘川看到的每一位身穿制服的干警,都是自己昔日的熟人,他们彼此相见,本应关心问候,热情寒暄,互致别来无恙,谈笑彼此燕瘦环肥……此情此景,疑是昨日,其实早如隔世,已经一去不返。
    囚车开进监区顺行右转,沿着广场边缘的马路平稳绕行,广场中央凤凰涅槃的塑像,在阳光的反衬下只是一个灰暗的剪影。车上的目光都被那只巨大的凤凰吸引过去了,这些初来乍到的犯人与刘川不同,也许没人知道这只大鸟对他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囚车最后一次停下来了,刘川明白,该是到站下车的时候了。果然,押车的民警很快发出口令,犯人们随即抱着自己的行李走下汽车。民警就在这幢停车楼前,与天监的干部交验一应文书。那些文书并不复杂,除了起诉书的副本之外,还有判决书、执行通知书、结案登记表等等,还要交验每个犯人被暂扣的私人物品。交验完成后,分局民警逐一打开了他们的手铐,交给了负责接收的监狱民警。接收他们的几位监狱民警刘川都熟,为首的一个刘川差点脱口叫出名字,他就是当初和刘川一起执行“睡眠”行动的冯瑞龙。
    犯人们被带进楼内,一字排开,各自的行李放在各自的脚下,冯瑞龙站在队前点名。他声音平淡地挨个叫着犯人的名字,叫谁谁喊“到”——段文奇、李玉章、刘晓柱、孙鹏,刘川……叫到刘川时冯瑞龙抬头看了刘川一眼,刘川也看了他一眼。刘川也知道自己的目光与管教如此对视,在这个地方就是成心犯刺儿。但也许曾是熟人的缘故,冯瑞龙没有开口训责。
    然后,他们被带往楼内一条笔直的筒道,在一个房间门口被命令止步,同时被命令脱掉衣服,只穿一条短裤,发了一根体温表让大家轮流夹在腋下,测量体温。楼里尚未烧起暖气,刘川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见身边的孙鹏把脱掉的上衣又披在了肩上,便也学着做了,其他人也就全都纷纷披了上衣。冯瑞龙从屋里走出来了,板着脸看他们,没管。
    已经试完表的人被逐一叫进屋子,叫到第三个时叫到了刘川。刘川进屋后径直走到一张桌前,入监体检的全套程序他全都清楚,完全不用民警预先指点。先测身高,又测体重,然后坐到一位医生面前。对面的女医生他也挺面熟的,但叫不出名字,他在天监真正上班的时间毕竟太短。
    女医生也认识他,但还是按程序逐项发问:“姓名?”
    “刘川。”
    “年龄?”
    “二十三。”
    “身高体重?”
    “一米八二,六十五公斤。”
    刘川最重的时候,达到过七十五公斤。但在看守所一关三个月,人一下子瘦下来了。医生快速地给他量了血压,问了体温,然后把这些数字快速记在体检表上,然后,快速地说了一声:“行了。”
    又一个犯人被带进来了,刘川立即离座走进隔壁房间,在那里接受一位男医生的继续检查。刘川记得那位男医生姓薛,但叫不全名字。他一走进这间房子男医生就让刘川自己把身上仅剩的一条短裤脱掉,然后一丝不挂地挺直站好,两手向前伸直,手心手背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下;又让他张开嘴巴,看看口腔及牙齿,然后让他放下手臂,自己抬起生殖器让医生查看有无性病;又让他转身自己扒开臀部让医生检查肛门;又做了两个下蹲起立的动作;又弯下腰来检查双手可否触地;又让他躺在一张小床上用手摸肚子,翻眼皮,口中同时不停地讯问:得过什么传染病吗,得过肝炎、肾病、结核、性病、麻疹、低血糖吗……刘川机械地一一回答没有;又检查皮肤,又问:身上有脓疮吗,有疤痕吗,有刺青吗,腹泻吗……等等。
    检查完身体,出门穿上衣服。犯人们重新列队,在筒道里抱起自己的行李,走出楼门,穿过广场,向另一座楼房走去。刘川知道,他们要去的那座楼房,是天监的一监区,天监的入监教育分监区,就设在一监区里。
    连刘川在内,六个犯人成一路纵队,在一名民警押解下,向一监区那边走去。监狱大院的每一条道路,对刘川来说,都是那么熟悉,虽然他和其他犯人一样,全都低着脑袋,只看自己的脚尖走路,但这里的每个路口,每个岔道,他的心里全都了然有数。在一个拐弯的三岔路口,押解民警在队伍后面喊了一声:“停下,靠边!”大家便一齐止步,停了下来。
    六个犯人,全低着头,靠马路的一边站着,刘川知道,一定是有管教干警过来了。北京市监狱管理局颁发的《罪犯改造行为规范》中规定:犯人在与管教人员同方向行进或迎面相遇时,应停步靠边让路,在管教人员行过五米后,再继续行进。在停步的片刻,刘川眼睛的余光不知怎么那么管用,他没有抬头但已经知道,迎面而来的两位管教人员,一位是监狱的狱长助理,另一位就是一监区的民警庞建东。
    庞建东显然也看见刘川了,他因此而放慢了脚步。也许是刘川的样子完全变了,脸颊瘦得厉害,头发乱而无形,完全想象不出他就是当初庞建东在慈宁公墓看到的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刘川,完全想象不出他就是当初邀请庞建东去万和城吃饭跳舞时那个英俊倜傥的刘川。庞建东从刘川身边慢慢走过,直到完全确认,这个脸色发黄,身体细瘦,抱着铺盖,在路边低头默立的犯人,就是刘川时,庞建东才仓促地回应了押解民警的寒暄:
    “吃饭了吗?”
    “还没呢。”
    庞建东一步三回头地,跟在狱长助理身后走了。犯人们这才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走进了一监区的罪犯出入口,正式的入监程序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第一道程序,是净身。
    虽然在刚刚进行的身体检查中,犯人们也被命令脱光了衣服,但那是体检。现在脱光衣服,才是真正的净身检查。在监区筒道端头的活动区里,六名新到的犯人排成一列,冲墙蹲下,然后被一个个轮番叫起,命令脱掉衣服,打开行李,大至被褥,小至内裤,全被民警一一抖开检查捏摸。对现金、首饰、手机、手表等必须由狱方统一保管的物品,都填写了罪犯物品暂扣清单,经本人签字确认后收走。刘川是在医院被捕的,被捕时身上的衣服口袋里,只有几百块钱。在看守所的几个月中,由于允许给他送生活用品的亲属只有奶奶一人,而奶奶又没法到看守所来,所以他在看守所用的被褥等生活用品,都是用这些钱买的,几百块钱基本花完。在跟随刘川的档案一起送来的那只透明的小塑料袋里,除了刘川的手机和手表外,只有五元四角钱现金,这五元四角现金也正正规规地,给刘川开了一张收据。
    净身检查至此结束,刘川在填写了一张被服卡后,得到了一身蓝色囚服和一只塑料脸盆,他在看守所买的那床被褥,都打包由民警一并收走。
    换好衣服以后的第二道程序,是剃头。没有轮到的犯人仍然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刘川是第一个被叫过去的,也是找个墙角蹲着,不围任何盖布,只是往前探着脖子。给他剃头的是个老犯人,蹲在刘川的对面,用一只很旧的电推子从刘川脑门的正面,直直地推了下去。那推子很钝,总卡刘川头发,与其说剃,不如说拔,痛得刘川龇牙咧嘴,肌肉紧绷,后背上的汗把内衣都湿透了。
    推到一半推子终于彻底不响了,老犯人向管教人员做了报告,管教拿着推子检查了半天,看来确实不能用了。一个管教到其他监区借推子去了,刘川就探着个阴阳头一直在墙角蹲着,蹲得两腿酸得真想坐下,但又不敢。半小时后推子来了,好歹把刘川头上剩下的那一半头发推掉了。这次疼痛难忍的经历几乎让刘川患上了剃头恐惧症,以后很久只要一看到黑色的电推子就紧张得脖子抽筋,后背发麻,起一身鸡皮疙瘩。
    接下来的程序,是提讯。
    其实,净身、搜查、登记物品、剃头、提讯,这几个程序都是同时进行的。刘川剃头的时候,蹲在墙边等推子的犯人就在轮流接受提讯,刘川被提讯的时候,他们就去剃头。他们比刘川幸运多了,他们用上了新的推子,躲过了那场“推子苦刑”。
    提讯的内容很简单,主要是核对档案上记载的内容,姓名、年龄、罪名、刑期、捕前住址、户口所在地、主要家庭成员及联系方法等等,既是验明正身,又是完备资料。
    提讯之后,刘川的入监手续就全部结束了。然后就是分班。入监教育分监区一共有十三个班,他们六个人和那天从其他分县局送来的六十三个新到的犯人分成了四个班。刘川和孙鹏很不巧地分在了一个班里。若是以往,和一个不友善的人,一个自己万分讨厌的人分到一起,一定会使刘川非常郁闷,可现在,刘川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既然已经跌入命运的谷底,一切喜怒哀乐全都不复再有。
    刘川以故意伤害的罪嫌被抓,以过失伤害的罪名被判,在天河监狱引起过好一阵议论。刘川虽说在天监只上过不到三个月班,但天监很多干警对刘川印象都还不错。天监是全监狱局统一接收犯人和对新犯人(男犯)进行入监教育的监狱,所以,无论刘川今后在哪儿服刑,他肯定都要经过天监。
    那一天从朝阳、丰台和房山三个分县局送来的犯人共有六十九人,从第二天开始一起进入正规的入监教育。第一堂课就在入监教育分监区筒道端头的犯人活动区进行,由分监区长杜剑亲自授课。刘川对杜剑并不熟悉,他在遣送科上班的那几个月里,杜剑一直有病在家休息,等他病好上班的时候,刘川已经辞职走了。
    杜剑主讲的第一堂课,主要是对入监教育进行动员,动员的内容刘川全都知道,那些套话早就耳熟能详。他早知道入监教育的任务其实就是杜剑一上来开宗明义的四句话:明身份、习规范、学养成、吐余罪。除此就是介绍罪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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