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牢大狱》正文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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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的都有。刘川在光碟箱子前站得两腿发酸,便和单成功招呼一声,去各处闲逛。他发现这个集市以卖旧货的居多,卖服装及日用品的居次,也有几个卖盗版碟的摊子,碟的数量都不太多。再往前方张望,还有卖猫卖狗卖花鸟鱼虫的,林林总总,疏疏落落,总有半公里绵延。
    刘川走马观花逛了一圈,有些乏味,慢慢绕回自己的摊子,换了单鹃去逛。单鹃则是下马看景,逛的速度比刘川慢了许多,尤其是对服装摊子,更其情有独钟,拿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试着长短,和摊主吵架斗嘴似的讨价还价,其实并不为买,只为说到摊主退无可退之境,才带着获胜的满足扬长而去。获胜也许是单鹃自小到大始终追求的终极快乐。有获胜感即可,且不论具体得失。
    连战连胜之后,单鹃其实并未走远,所以,当几个工商缉查和一帮治安警察突然出现在集市当中,并且查到了单成功的摊子时,一切尚未远离单鹃的视线。虽然市场霎时大乱,几乎所有摊贩都在快速地收起货物,仓皇四散,但单鹃还是从拥挤着夺路而逃的人缝中,目睹了他们那箱光碟被收缴的情景,目睹了父亲和刘川双双被扣的场面。
    那天中午,单成功和刘川一起,被押到了秦水市南关派出所的院子里。和他们一起关进来的,还有其他几个贩卖黄碟的小贩。所以在单成功看来,这次市场缉查的目的并非整顿无照经商,也非清查假冒伪劣,而是一次规模较大的扫黄打非。
    但刘川知道,那些“治安警察”其实都是景科长搬来的秦水刑警。这次“扫黄打非”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和单成功两个人来的。
    进去之后先是挨个问话,搜了身上的东西,扣了身份证件,然后他们统统被关进一间有窗的屋子,一个个靠墙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单成功沉着脸一下午没有说话,到晚上也没吃东西。傍晚他们隐约听到窗外两位民警的无意交谈,说起今天抓的人晚上就会放掉大半,只有少数身份证件比较可疑的,还要留一夜明天再查。民警的对话让单成功更加面色如土,因为连刘川都能替他想到,单成功的身份证虽然是假的,但仍然是他的一根最大的软肋。像他这样一个身负巨案被判死缓的在逃罪犯,只要看出证件可疑,稍加核查,就不难查出他的真实身份。单成功自己当然明白,当然后悔,后悔怎么这么大意竟抛头露面到那个街边集市去兜售光碟,这一步不慎很可能将带给他终其一生的牢狱之苦,甚至,带给他无可再逃的杀身之祸。
    晚饭之后,果然有了动静,同屋的人被一个个提出去了,大多没再回来,估计是被放掉了。个别又押回来的,同屋一问,不免唉声叹气,不外身份不能核实,还要押到明天再说。同屋的人有进有出的这么一通折腾,对单成功的神经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屋里的人进进出出,一晚上没有停过。到晚上十点左右,单成功被叫出去了,半小时后,又押了回来。刘川问他情况,他顾自低头不语,显然,警察对他的身份证产生了怀疑。这时他们都听到窗外又响起了警察的脚步,都听到了两个警察事务性的一问一答:
    “提谁呀?”
    “刘川。”
    该轮到刘川了,单成功突然抬起双眼,他应该明白,如果刘川一去不返,他们即将就此永别,此生再也不会重逢见面了。单成功因此而双目发红,因此而声音颤抖,他叫了一声:“刘川!”这一声叫得几乎沙哑失声。
    “刘川,你是我的儿子吗?”
    刘川不知为什么全身一震,因为他从未在单成功那张永远不动声色的脸上,见到这种绝望和求助的神情。刘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变得沙哑起来,他哑着嗓子做了机械的回答:
    “我是。”
    “儿子,跟老爸再见吧。”
    两个人都坐在地上,但单成功还是倾身拥抱了刘川。他抱着刘川,用哽咽的声音说道:“儿子,我把你妈,你姐,都托给你了。你看在我的面上,对她们……对她们好点。你出去,让你妈带你到海边去,去找我们怀上单鹃的那个地方。就在那个悬崖下面,在我和你妈相好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你妈知道,我把咱家的东西都放在那儿了。儿子,你让你妈带上你们……带你们去那儿找吧!”
    钥匙开锁的声音响了起来,震撼着每个人的耳鼓和心扉。屋门哐的一声打开了,进来一位高大的民警。民警用漫不经心的声音叫道:“刘川!”刘川应声坐正了身子,“出来!”民警站在门口,目视刘川,在这一刻单成功恰巧结束了他最后的遗言。
    和刘川的想象相当接近,那是临海而立的一片土崖,陡而不高,峭而不险,一如单成功曾经描述的那样。此时虽然厉风扑面,却未有丝毫冷意,远处涛声击岸,轰鸣不绝于耳。
    这里离秦水很远,约需两天的车程,离东照稍近,也要辗转半日。刘川与单鹃母女日夜兼程,千里疾行,当他们终于见到这片浩瀚大海的时候,正值满天星斗,明月当头。四周很静,大海波涛难见,岸边却响着回声。
    他们在刘川被释放的当夜就离开了秦水,走得悄无声息。除了身上穿的衣服,肩头一只背包,别无他物。一切家当,一切用品,全都弃于那个再也不会回去的小院里,留在了范本才和他儿子范小康的惊愕中。
    此刻,他们终于到达了终点,单鹃的眼角还凝结着干涸的泪珠。如果不是刘川态度坚决,她肯定要守在秦水,等着父亲出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此刻,他们到达了终点。单鹃的母亲已经疲惫得不能支持,她一拐一拐地把刘川和单鹃带到记忆中的缠绵之境,那片泥土上杂陈的草叶和嫩枝,与二十多年以前几乎别无二致。
    银色的月光把海水的波纹反射在长满植物的崖壁上,半明半灭的星星照不见那上面是否还怒放着火红的杜鹃。单鹃的母亲不知是激动还是疲乏,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刘川没多说话,即用备好的一只铁锹从这里挖了下去。
    单鹃站在一边为刘川望风,风声和海声其实遮掩了一切,虽然近在咫尺,可连她都难以听见铁锹挖土的响动,难以听见刘川急促喑哑的喘息。仿佛知晓今夜这个秘密的,只有头上的月亮,和满天的繁星。
    海边的泥土很湿润,很松软,但刘川的全身还是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他挖的坑宽大得足以栽下一棵参天大树,但挖地三尺也没有挖到任何异物。挖出的泥土掺杂着大量粗沙,还有杂芜的草根碎石,一锹一锹被刘川扬得到处都是,坑的四周狼藉不堪。挖着挖着刘川停下来了,他挖得太猛了,挖得筋疲力尽。他把铁锹扔在坑里,坐下来大口喘气。地上湿漉漉的泥沙带着阴邪的凉意,像被海风吹冷的汗水一样,一下子浸透了他的全身。
    单鹃也失望地蹲下身子,两眼向坑内茫然探看。她母亲的目光也凑了过来,在一览无余的坑里徒劳地搜寻,然后又疑问地投向刘川。
    “没有?”
    刘川喘着气说:“没有。”
    单鹃又问母亲:“是这个地方吗?”
    母亲说:“是啊,就在这个凹口,这上面当时还开了一大片杜鹃。”
    母女一齐举目,向头上的崖顶看去,崖顶被夜色吞没,草木黝黑一片。她们低下头来,彼此相顾无言,只好再次把目光投向刘川。刘川喘息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地从坑内爬出,从里面拽出铁锹,在这个刚刚挖出的大坑旁边,又是一锹挖了下去。
    挖了左面,又挖了右面,三个坑很快连成了一体,变成了一个更加巨大的大坑。刘川继续挖,坑越挖越大,大到足以放下一张双人的大床。单鹃也上来帮忙,她和刘川互相替换,足足挖了三个时辰。很快单鹃也没劲了,累得大仰八叉躺在大坑的旁边。这时,她在刘川那一下下周而复始的挖土声中,突然听到几声哐哐的变异,那变异的声音响了几下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但紧接着又再次响起,哐!哐!哐……像是铁锹的端部撞上了一个空心的树根。
    那声音让单鹃从地上爬起,她的目光还未触及深深的坑底,便从刘川的表情和动作上,看出陡然而生的希冀。刘川奋力挥锹的样子似乎已经告诉她们,这一声声哐哐的声响肯定不是什么树根或石块。接下来她们很快就能用肉眼看清,从泥沙中露出来的,是一个黑色平滑的硬物。她们看到刘川扔掉铁锹,用手扒开那硬物表面和四周的沙土,当浮沙散尽的时候她们都能确认,刘川双手抚摸着的,是一只大号的皮箱。
    刘川的心,在喉头跳动,跳得他手尖不停发抖。
    单鹃也跳进大坑,手脚并用,和刘川一起将皮箱从沙土中拖出。他们发现这只皮箱的下面,还有一只同样的皮箱——同样的黑色,同样的沉重……他们同样将它用力拉出。
    皮箱没有上锁,用手拨开扣子,啪的一下,箱盖便应声而开。箱子里,是紧紧缠裹的无色的塑料布,刘川和单鹃手忙脚乱,将厚厚的塑料布一层层撕开。月光在那一刻仿佛忽然亮起来了,他们的双目不约而同,被一片镀了银光的色彩灼痛。灰蓝色的美金,粉红色的人民币,在这个涛声响彻的夜晚,竟是如此斑斓,如此炫目!
    两个箱子都打开了,单鹃母女激动得热泪奔流。刘川的眼睛也湿了,全身一下松懈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再也不能起身。他知道,这是他人生历史上重要的一刻,他倾力而为的这件事情,终于结束了,终于以意想不到的胜利,以大功告成的终局,结束了。他可以彻底洗脱亲人的误解,朋友的错怪,洗脱他心中压抑和厌倦了许久的那些灰尘,他马上就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回到自己的家里,回到奶奶的身边,回到季文竹那魅力无边的微笑中去了。
    他要寻找的,几乎用生命作为代价,苦苦寻找的这个东西,就在眼前:两只大号的皮箱里,那个被一层层半透不透的塑料布包藏着的,险些永沉地下的秘密——三百八十万人民币,九十九万美元,总值一千二百余万的国家财产!一千二百余万,万能的货币!
    他全身湿透,说不清是汗,还是海的潮气,还是凝重的夜露……他敞开沾满沙土的衣襟,呼吸起伏的胸膛像涂了油似的亮光闪闪。他和单鹃一人拖了一个皮箱,扶着单鹃的母亲,从崖壁一侧陡峻的羊肠小径,向崖顶攀援。他们就是从这条唯一的小路走下海边的,现在依然要从这里踏上归途。
    这条路太陡了,黎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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