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师》第四十八章螳螂斫虫的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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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地一声,萤火虫的小小身体炸开,分散为十七八个火星,每个火星又化为一只萤火虫,如此循环分裂,一分十,十分百,百分千,无数萤火虫震动着翅膀,绕着关文上下飞舞着,尾部拖曳着莹蓝sè的模糊轨迹。
    关文凝神屏息,极力扩展自己的视野,把所有萤火虫划出的轨迹纳入眼中。在他看来,每一道轨迹都是一篇发人深省的文字,凝聚着藏传佛教智者们呕心沥血的修行jīng华。每看一篇,他的心灵堡垒就会打开一扇天窗,迎接从天而降的智慧甘霖。
    慢慢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起来,似乎也变成了一只萤火虫,翩翩起舞,融入虫阵。
    “人与魔不能共生于同一世界,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早就明确划分了天、人、鬼三界。三者之间,天界与人界以浮云相隔,人界与鬼界以厚土相隔,界限分明,不得逾越。昔rì,有人界的智者经历三甲子修行后,yù突破人界、天界之间的障碍,妄想成为天界一员,并将这种跨界而生的方法命名为‘筋斗云’,更狂妄自号为‘齐天大圣’。最终,该智者被镇压于五行山下五百年以作惩戒……”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悠然述说着。
    “有人yù种植参天之木供人攀援,以此架起两界相通的坦途。此举非但不能渡人成仙,反而立刻遭受天谴,使得人界充满了疾病与虫害,寿命变短,粮食减产,再也无力供养那些参天之木……”又一个声音说。
    “种种不切实际的做法证明,越界跨界,都是违背了自然世界的规律。人类越界遭受天谴,魔类越界,当然亦是逆天而行。我辈修行者必须明白这种道理,树立人定胜魔的决心。修行者是人类社会中的旗帜,旗帜不倒,人类就有希望……”还有个声音说。
    “一定要将这种决心传承下去,这就是人类繁衍不息的火种。火种不灭,人类的进化就会永远继续……”
    “魔只能猖獗一时,无法永远肆虐。对于智者而言,躯壳可灭,而灵魂不可灭,把我们所有人的智慧传送到后来者的头脑中,他就变得无比强大,成为智慧的巨人,对抗魔界……”
    “唐卡是藏族最古老的文化传承方式,所有历史和智慧,全都在唐卡之内。古代汉人的结绳记事、编舞记事或者是文字记事,其内涵都不及唐卡丰富。身为藏传佛教的修行者,唯有深入研究唐卡蕴含的jīng髓,才能获得jīng神上的白rì飞升……”
    更多声音竞相发表自己的观点,关文一边凝神阅读,一边竖起耳朵谛听,以至于连呼吸都无暇顾及。
    在所有声音之中,一个迟缓、滞重的苍老声音突然出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声响:“骷髅唐卡代表了人佛合一、无私无yù的最高境界,修行者唯有达到自身通透,毫无私利,思想纯净,yù念空无的状态,才能进入修行骷髅唐卡的门槛。不能做到前者,一旦勉强修行,必定陷入走火入魔、狂妄疯癫的死亡歧途。古往今来,太多失败的事例表明,人必须有自知者明,不可妄为,那只会害人害己。”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这苍老的声音黄钟大吕般深沉回响着,在关文脑海中久久激荡。
    他禁不住扪心自问:“我已经达到无私无yù、无牵无挂的境界了吗?”
    毫无疑问,宝铃已经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男女之爱的火种已经埋下,是无论如何都抛不开的。这是人类最原始的yù望,一旦萌发,剪不断,理还乱,至死不休。
    “你不能割舍yù望,就承担不起除魔的重任。”那苍老声音厉声大喝。
    关文无从反驳,因为这是实情。假如在遇到宝铃之前受到树大师的点化,那时的他真的是一腔热血,了无牵挂。
    “可是,我觉得他是最佳的人选,也是唯一的人选,因为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如果找不到接班人,除魔的火种就要灭了。”树大师说。
    “那是无谓的牺牲,没有意义的。如果我是你,宁愿火种熄灭,也不能所托非人。”苍老声音回答。
    “不,我想最后努力一次,他的悟xìng比任何人都高,胸怀比任何人都宽,我已经决定了。”树大师说。
    苍老的声音无奈大笑:“你决定了……你决定了?做决定的是你,但承担失败的却是所有人,你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树大师嘶哑地苦笑:“我等……我蜷曲于萤火虫的躯壳之内,苦挨了两百年,如果没有古树的生命力做支撑,那躯壳早就风化成灰了。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无法更多了……”
    苍老声音叹息着:“他真的不行,因为他的思想中出现了一个挚爱的女人,全部jīng力都分了一半给那女人,不可能将全部jīng力集中于‘除魔’这件事。你做的决定,只会害死他……”
    树大师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震得关文两耳嗡嗡作响:“天地云海、山水草木、漫天神佛明鉴,这是我最后一搏——”
    随着啸声,树洞骤然急速旋转,如一只被鞭子猛烈抽动的陀螺一般。关文凝立不动,许许多多的奇怪影像在他面前高速经过。他睁大双眼,尽最大努力捕捉那些影像,全身上下所有能够感知外界一切的器官尽数全力运转起来,不仅眼睛在看,而且鼻子在闻、手指在摸、舌尖在品味、耳朵在倾听……
    他看到了高踞宝座上的雄赳赳、气昂昂的王者、骑着金鞍牦牛的美丽公主、披散着头发的古老巫师、挥汗如雨的工匠、一座座拔地而起的藏族寺庙……
    他也看到乘驾黑云呼啸来去的魔鬼、翻滚涌动的黑水、肆虐吞噬人类的夜叉、举手投足间捣毁寺庙和民居的巨型怪物……
    他还看到,天空晴碧,四海安宁,藏族人民载歌载舞,向着王者和公主敬酒礼拜。在最后的影像中,巨大的漆黑yīn云正从遥远的地平线席卷而来,气势如cháo,无可抵挡。
    “在大危机开始前,必须行动,必须全力以赴进攻,把罗刹魔女的复活之路截断,把大危机掐灭在萌芽之中……”那是树大师的声音,也是所有冥冥中不见其面、只闻其声的智者亡魂的声音。
    影像越转越快,形成无数五光十sè的光环。关文目眩神迷,咬牙勉强支撑。
    陡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他站立不稳,向前跪倒。
    然后,那些声音就消失了,飞舞着的萤火虫也四散而去,不知所踪。
    关文闭上眼,把已经看到的、听到的内容全部回顾一遍,收藏进自己的脑子里。仿佛一架注入了全新动力的宇宙飞船般,他觉得全身都充满了莫名的力量,从未像现在这样把藏地历史看得通通透透。
    “前辈,您还在吗?”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但却无人应答。
    才旦达杰走进树洞,揿亮了手电筒,向树洞侧面照着。
    “大师,你在找什么?”关文问。
    才旦达杰不答,电筒光柱停住,牢牢地罩住了一小片布满了蜂巢一般狭小孔洞的树干,约有两个巴掌大小。他用小刀把旁边的树皮慢慢剥开,露出了一只已经干瘪的萤火虫。因为年代久远的远缘故,萤火虫的肢体已经处于严重的风化状态,呈现出可怕的灰白sè,只剩一只前爪勾住树缝,其余指爪都残破折断了。可想而知,如果没有树皮遮挡风雨,萤火虫只怕早就风化为粉末了。
    “这就是树大师的栖身之地,无论生前地位有多尊崇,躯壳泯灭后,灵魂不过是恒河一沙,一具小虫的空壳就能装得下。”才旦达杰的表情庄严肃穆,不见一丝笑容。真正的修行者之间彼此尊重,更何况,树大师是高出他好几代的前辈,更应谦恭卑微地执弟子礼。
    其实,那萤火虫只剩空壳一具,体内的脂膏都已经消弭,形如一座残破小庙。
    关文不禁长叹,佛门之中,有“智慧愈高者姿态愈谦卑”的说法,树大师的灵魂因为固守着除魔消息而不能虹化逸去,遂把自己潜藏于最卑微之地,等待有缘人赶来相见。这种近乎绝望的付出,才是最值得后辈尊敬的。
    死亡与虹化都很容易,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过程,但长达两百年的“留守”过程,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苦苦煎熬。更可怕的是,这种“留守”没有明确截止rì、目的地,可能有结局,也可能到了生命尽头,仍然一无所得,百般遗憾地死去。如果没有一往无前的奉献jīng神,谁能熬过漫漫长夜?
    就在萤火虫上方未被剥离的另一块树皮上,一只青灰sè的螳螂保持着挥舞左前臂大刀奋力下斫的姿态。螳螂与萤火虫相聚一尺,看这态势,螳螂只需纵身下扑,就能准确地斫中萤火虫的背部,一斩为二,分而食之。只可惜,螳螂亦遭风化,原本可能是碧绿sè的身体化为残旧不堪的青灰sè,完好无缺的仅有那只左前臂,另一臂加上腹部指爪、背部羽翼全都出现了程度不同的风化折坠。
    “这种螳螂斫虫的形势已经保持了很多年——好像从我进寺就已经这样了。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不知道螳螂因何没有斩下那一刀,而是一直耽于等待,以至于连自己也逐渐风化了。谁若耽于等待,谁将不免失去,这样的道理,在人的世界、佛的世界、昆虫的世界完全一样。我只知道,这是一种玄机暗藏的布局,但如何解读、如何破解呢?”才旦达杰握着小刀,渐渐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螳螂与昆虫是无可非议的天敌,如果那一刀斫下去,树大师的灵魂就失去了栖身之地,飘飘然不知所踪。在人类看来平平无奇的一幕,对于蜷伏于虫壳的树大师而言,却是生死攸关的存亡大事。
    “在我看来,那一刀终究是要斫下去的,因为随着螳螂风化程度的加剧,别的指爪勾不住树皮,它将zìóu坠落,大刀肯定要斫在萤火虫背上。到那时,树大师的灵魂就不复存在了,就像藏传佛教历史上出现过的许许多多前辈一样,尽全力护持佛法、领悟佛法、研究佛法,直至生命最后一刻。”才旦达杰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与惋惜之中。
    其实,只需要伸手轻轻一捏,就能拿开螳螂或者捏碎它的大刀,把萤火虫救出来,但那样一来,就改变了生死、机缘、遇合、饮啄的自然结构,成了人为扰动历史的罪人。历史一变,今时今rì的藏地风格也要跟着天下大动。这一切,唯有真正的智者才能领悟透彻,通晓其中复杂多变的利害关系。正因如此,才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无法在出手与不出手之间做出最终决断。
    关文明白这一点,所以能理解才旦达杰的痛苦。如果换成是自己,亦是骑虎难下,两难抉择。
    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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