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宰执天下第三卷六三之卷——开封风云第41章礼天祈民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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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倒想看看韩冈能拒绝诏令多少回?”冯京色如严霜,罗列于桌上的珍味一口未动,只见他浮在脸上的笑容内,饱含着怒意:“王安石一顶十几次,看他敢不敢学”
    坐在冯京对面,是他的亲家蔡确
    御史台官经常拜候宰相执政,其实有乖议论但两人连亲家都做了,平时见个面,喝个酒,也是符合人情的
    以蔡确之智,当然知道冯京真正的怒意出自于哪里
    不只是因为韩冈——此等官员,论人数,朝中车载斗量即便天子再看重,但年岁未免太少,要想侧身二府,至少也要十几年后了——而是因为天子没将冯京这位宰相当做一回事
    他也是宰相,他也是朝堂之中一言九鼎的人物,朝臣在道上见了他,都得立刻避让到一边去可天子任用他,却似乎只是因为他是跟党唱反调的
    开国以来,曾经连中三元的,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而他冯京可是其中之一
    但异论相搅——天子需要的是异论,而不是冯京冯当世
    若说冯京心中没有一点火气,当然是不可能的,是人都会生气
    偏偏韩绛举荐了韩冈,吕惠卿在沉默了一日之后,也同样上书举荐,天子甚至没有征求冯京、王珪的意见,就为此下诏,征召韩冈为中书都检正正好成了点燃冯京心中火气的诱因
    蔡确看得分明,却故作不知,反而笑道:“相公,难道这不是好事嘛……”
    “韩冈推拒了中书检正,却只求军器监为的什么?就是为了张载的关学和格物之说这尊师重道的名声都出来了,让天子都破例要召见他来劝说今日不做中书检正,明日只会升得快待到日后,怕是要比韩稚圭都要快一步入二府”
    孙永尽管只在天子面前说了韩冈的真实心意,但这番奏对当天就传出来了,冯京是为宰相,自然是最先听到的一人
    御史台中的蔡确,与所有的御史一样,耳朵长得如兔子一般,当然也听说了不过他没有冯京的怒气:“全则必缺,极则必反韩冈进用如此,难得其终啊……”
    蔡确其实是在推脱
    宰相在御史面前怒斥一名官员,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蔡确会不明白?
    只是他不想迎合冯京的心思罢了
    看着亲家不肯点头,冯京心中又多了一层隐怒
    他始终看韩冈不顺眼原因有很多王安石的女婿是一条;太过年轻,二十出头就成为朝官也是一条;还有韩冈在流民图一案中的一番话,挡了他半年的时间才得入相当然是最为重要的一条
    自然,冯京是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嫉妒或是愤恨甚至在他内心里的想法中,也只是觉得韩冈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登,待到而立之年,便能公辅在望,其日后必然难制,对后世的天子是个巨大的隐患——他是为了大宋着想,才不喜欢韩冈
    “韩冈虽薄有微功,但其进用过甫及弱冠,便已为右正言、集贤校理不日将及直阁、侍制、学士,以至于宰辅陛下千秋万岁之后,可有能制之者?”
    蔡确暗暗叹了一口气
    冯京的这番话,肯定是很有道理的以韩冈眼下就拥有的官品和地位,再有个十年二十年,他升任宰执至少有七八成的可能而等赵顼死后,到了下一任皇帝登基时,能压得住他的可就不多了
    ——皇帝长命的不多,能活过花甲之龄的,十个之中也不一定有一个大宋开国以来,是一个都没有太祖五十,太宗五十九,真宗五十五,仁宗五十四,而英宗是只有三十八六十岁仿佛一个魔咒,连续五任天子都没有跨过去
    而臣子长寿的则很多,六七十岁依然身体硬朗的,朝中比比皆是冯京都五十多岁了,照样康健如旧日别说有名的张三影【张先】,已经七十多岁了,可前两天随着的词作传到京城,又听说他纳了一房小妾
    韩冈——蔡确见过多次,想必冯京也见过
    身强体健,不让武夫,甚至据说他能开石五硬弓又是传说中的药王弟子,不说他医术有多高,但如何保养肯定是有一手的而赵顼则是一幅病弱态,身体一直都不算好,几乎每年都要病上一回要比起寿数,韩冈压倒赵顼的机会,远远过之
    但这话冯京能在天子面前说吗?能当着面说赵顼活不过韩冈?
    这个话,如果有人敢对天子说,而不是私下里抱怨那只会是包拯,不会是冯京
    蔡确很头疼,他可以跟宰相为敌,因为上面还有一个皇帝要违逆天子的心意当然没问题,这是表现他作为御史的气节的好机会,蔡确不是没有做过,也因此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但高回报的同时,必然有着高风险顶撞天子那也是要看时间地点的,万一有一点差错,那可就是鸡飞蛋打在蔡确看来,眼下绝不是个恰当的时机在韩冈圣眷未消的情况下,蔡确决不愿意明着跟他为敌
    “少年得志,极易骄狂如杨亿、胡旦之辈,少年成名,后事难终”蔡确勉力顶着冯京的不快,“以蔡确愚见,还不如多说他的好话,极力举荐,以重任委之,便可坐观其自败”
    这算是什么主意冯京阴沉着脸,指出了蔡确话中的破绽:“……别忘了,少年成名的还有晏元献在”
    十四岁被赐进士的晏殊,最后官至宰相仁宗朝时有名的富贵相公,太平宰相‘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这等从平淡中隐透着富贵的词作,即便至宝丹王珪的堆金砌玉,也难以与之相比他任官的闲适,即便是现在,也是让绝大多数官员深深羡慕的
    谁能保证韩冈不是第二个晏殊?
    蔡确笑道:“晏同叔乃至诚君子,无事敢隐于天子韩冈可是这等人?”
    蔡确这一回并不是在敷衍,在他眼中,晏元献的确是有着大智慧的人物,而不是寻常人的小聪明,韩冈聪明外显,很难比得上晏殊
    晏殊之所以被真宗看重,就是因为他的诚实以童子科被荐入朝面圣,看到真宗亲自出的诗赋题目之后,晏殊却说他前两日刚刚做过类似的题目,恳请真宗另行出题
    到了在馆阁中任官之后,其他官员都喜欢出外参加宴会,日复一日只有晏殊却留在家中读书当真宗为太子寻找东宫官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晏殊——只因为他不喜饮宴,堪为太子之师——可晏殊到了朝堂上时,却很老实的说他之所以不参加宴会,是因为没有钱,若有钱,肯定也要去的
    这样的诚实,反而让真宗为看重而且晏殊的这番言辞,又避免了得罪同僚——这叫做智慧,而不是聪明
    晏殊的行为举止,深为蔡确所敬佩若有可能,也想学上一学
    而那边的冯京,他既然不喜韩冈,自是不会认为韩冈的人品有多少心中有对人有了成见,不论什么地方都能看出奸猾狡诈来蔡确说韩冈不如晏殊,冯京也不会有反对的意见
    “韩冈当然比不上晏同叔,可其人善作伪,等他身败,国事当已被其人所乱”
    无论如何冯京都不能遂了韩绛、吕惠卿的心思,也不能让韩冈得意,否则他这位宰相就当真成了摆设,所以冯京要用到蔡确
    “那也是日后的事了,现在说出来,谁又会相信?”蔡确知今日之事难善了,若不出个主意,可就是要开罪冯京了,“既然相公不愿意一同推举韩冈,那就先看着他会怎么答复天子——天子最近不是要见他吗?以韩冈的性子,在天子面前肯定还会坚持到底到时候,设法让他恶了天子便是”
    “怎么让他恶了天子?”冯京立刻追问,“韩冈可正得圣眷要不然,天子也不会特意召见他”
    “韩冈东施效颦,仿效其岳父以博高名,以天子之聪明睿智,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只要风声传出去,韩冈百口莫辩试问天子难道会喜欢这样心思诡诈的臣子?当圣眷一去,韩冈还能升得多快?”
    蔡确帮着冯京出着主意但他心中却是另有一番盘算
    他借冯京为臂助,但有冯京在一日,他就没有在朝堂的可能御史中丞和宰相是亲家,天子怎么可能能坐得住?吴充之所以能与王安石一掌政事堂,一掌枢密院,那是因为他们关系险恶,换作是他蔡确和冯京可就不一样了
    蔡确现如今真正在想着的,是到底要怎么才能赶着顶头上司邓绾,顺便不露马脚的请走冯京这位亲家,而不让自己纠缠其中,那就好了
    冯京点着头,似乎已经被蔡确所说服,但他的心中却是暗暗冷笑着,蔡确仍是在敷衍他罢了
    大宋的状元不少,但最后能做到宰相的,可就为数不多真当他冯京是糊涂人吗?蔡确为了能博取高官重名,与王安石反脸如今,真正挡在蔡确面前的就只有御史中丞邓绾和他冯京了
    不过只要有用,冯京就会用着蔡确的身份和眼光,对冯京来说,目前还是很有用的
    举起酒杯,冯京与蔡确对饮而尽,各自心怀鬼胎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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