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正文第139章 梳理(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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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韩冈点点头,看着地图就知道韩铉是用心了。
    “做得不错。”他抬头对儿子赞许的笑了笑,“不过四哥你要知道,为公为私是不一样的,眼下的事,是人之常情。”
    各县的灾民是有数的,能干活的劳动力也就那么多,要是当地的知县让百姓们先去修官道,铁路的维修就得往后放。韩铉去的南部各县都不在铁路的主干线上,不属于国有,而是私营,被耽搁赚钱的铁路东家们可容不下这么大公无私的县官。相反的,只要救灾物资能送进当地,物流通畅,官道修得慢一点也不会引来上级的不满。
    所以不仅仅是南部诸县,开封府中其他受灾县镇,都是日赶夜赶,将县中的铁路先修好,然后才是官道。
    韩铉年轻的脸庞上,不满则溢于言表,“都忘了是拿得谁的俸禄。此等私而忘公之辈,朝廷何不加以重惩?”
    “只要在时限之前将官道修好,朝廷不可能加以责罚。”韩冈说道,“只要能够尽早使得灾区物流重新畅通起来,朝廷甚至还要嘉奖其办事有力。”
    韩铉紧抿住嘴,不敢反驳韩冈,可显然是不服气的。
    对儿子的年轻,韩冈只有微笑,耐心解释道:“官中行事,不能损公而肥私,但公私两便,却是要提倡的。”
    韩铉嘴皮子动了动,像是要反驳,却又强行忍住。
    韩冈心知自家四子看着跳脱,性格却是最倔强,又爱认死理,很是不好教育。
    还好韩冈对儿子的耐性是极充分的,也愿意稳下来教育儿子,“虽然为了当地铁路东主的利益,各县都去先行修理铁路,将官道的修复放在了后面。但道路畅通了,救灾的物资送进灾区去了,并没有影响到灾民的救治和安置,这就是公私两便。”
    韩铉倔强的反驳,“铁路只是一条,各县被冲毁的道路不知有多少条。大人只看到了官道,可其他道路呢?各乡各里,都不是官道连着的。朝廷不顾,私家也不顾,那里的百姓该求助何方?”
    “所以为父才要你去啊。”韩冈道,“看看清楚,到底有没有延误对当地灾民的救治。只要当地县官解决了最主要的矛盾,那就有功无罪。”
    韩铉张口欲辩,却又为之结舌。
    韩冈对儿子道,“还记得为父说的矛盾论了,任何时候,都要先抓住主要矛盾,解决主要矛盾。四哥你说说,灾伤之后,何者为大?什么才是最主要的矛盾。”
    韩铉紧紧抿住嘴,低下头,不甘心的低声道:“大人说的是,孩儿知错了。”
    “这不是训斥你,把头抬起来。”儿子有不同的想法,只要不是原则问题,韩冈还是很有教导的心思,“有想法是对的,有自己的思想才能算成人。圣人之言不能盲从,前人的知识不可盲信,为父的话也一样,因为是前人心血的总结,故而要尊重,要学习,但必须要结合实际进行思考,这样才能成为自己的东西。平常的学习,要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方能做到笃行之。自己都不甚明了,甚至不信,怎么去践行?”
    韩铉点头应是。
    他并非脾气犟到不肯听人话。只要有人跟他说道理,说得他明白了,他也会老实认错。但如果不能让他心腹,就是韩冈,他都是嘴上认错,心里不认。
    之前家里不让他跟他那些市井中的狐朋狗友鬼混,都是阳奉阴违,训斥时还辩驳得振振有词。那时担心弟弟的韩钟还建议韩冈,干脆把那几人都找个罪名送去西域开荒,只是韩冈担心韩铉的逆反心理,犹豫了一段时间。不过当韩冈把那几人对韩铉两面三刀的事情揭开来,韩铉立刻就跟他们翻脸了,之后都没有了往来。
    韩冈对说服了这头倔驴大感欣慰,叮嘱道,“你要记住,日后为官,理当清正,但不要迂腐。”
    “这么难,儿子可做不到。”韩铉笑了起来。沉重的心情刚过去,跳脱的性子又冒出来了。
    韩冈笑了,“如果做不到,宁可迂腐一点,也要保证清正。”
    “司马光那样的?”韩铉扬眉问道。
    “司马光几曾迂腐过?清可算,正可不至于。其慎于私德,公德有亏。”韩冈很少在子弟面前品藻时人,今天倒是给儿子带出了话来,“差役法之弊,司马光在变法前曾经几次上书言及,等到你外祖推免役法、行雇役事,又改口极力赞扬差役,这要是迂腐,什么才是随机应变?”韩冈嘿的一声冷笑,“还是苏子瞻好,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坚持要服役的百姓在他家里跑腿做事呢。”
    闲谈时带出苏轼,倒是跟韩冈最近看到的一份报告有关,让他忆起那个已经消失在朝堂上的名字。
    那是一份广东走马对一众流放至当地的罪臣日常情况的报告,上面说苏轼在海南过得甚是自在,比起广东的梅州等地,儋州的瘴疠就没那么严重。
    而且苏轼在当地诗文写了不少,朋友也交了许多,颇有几首好诗好词传回京师。因为章惇暗地里的照顾,苏轼虽说是流配,其实比编管还要轻松一点,每天只要按时回到当地官府安排的住处,就能自在的在周边游逛。
    朝中有人,不仅好做官,也好做人犯。若不是因为他犯下的罪过实在是无法赦除,早就有人为了讨好章惇,提议把他给赦免召回了。
    思绪只岔开一点,就给韩冈拉了回来,他继续问儿子南去察访的见闻,“各县县城中的情况如何?”
    “都挺好。”韩铉道,“街面上看不见流民。听说之前灾情最重的时候,许多百姓都逃进县城。各县衙门按照大人编写的《灾伤应对条例》做事。及时赈济,加强防疫,灾后又组织灾民以工代赈,要回乡的就及早打发回乡。没有流民集中逗留,也就没有什么疫症流行。几个县的化人场儿子都去看过了,跟附近的百姓打听过,行灾的那一段时间里,最多的太康县也只有百多具尸体。”
    韩铉说着又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到其中的一页上,指给韩冈看,每一个县的条目下面,都有几个草码数,数字后面,又有简单的几个字标识出处。数字有多有少,少仅二三十,多则百余。这是韩铉从不同渠道了解到的数据,因为不是官府的统计,缺乏全面性,但整体上没有偏离当地报告的数字太多。
    韩冈从上到下看过一遍,点了点头,这人数基本上对得上。虽说还有些参差,但也只是因为韩铉能询问到的对象有所局限罢了。
    “移民的事呢,有没有强迫的,或是阻止的?”韩冈随手翻着韩铉的随身笔记,又问。
    “强迫倒是没有,”韩铉回想道,“要说阻止,有件事不知算不算。”
    韩冈道,“说来听听。”
    “这件事说来有趣,”韩铉道,“其实儿子这一回在太康县,还扮了一回流民。”
    “哦,当真?”韩冈扬了扬眉,听得升起了兴趣。
    “当然,儿子怎么敢诓骗大人。儿子当时换了身破旧的衣服,打扮得跟街上的流民没多少差别。到了县衙外专设的移民处,就进去报了名,自称是乡里的殷实人家,只是一脉单传,这一回遭灾,家破人亡,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靠,想要去云南闯一闯。”韩铉眉飞色舞,很是得意。
    “当时守在移民点里的就一名老吏,六十七十了,老眼昏花,没看出儿子的身份不对,把儿子的话都当了真。听儿子说要移民云南,就满口劝说人离乡贱,又说京师户籍难得,外地富贵人家若有子弟想要应考,还想方设法办一个京籍,也容易过那举试,哪有不做京师人,反倒去做蛮夷的?不当人子,祖宗九泉下都睡不安稳。还劝儿子去东京城找一份工,说儿子看着模样不差,又识字,肯定能进馆子里做个跑堂,或者去店铺里做个学徒,用心做几年就能做掌柜了。”
    韩铉说到这里忍俊不禁,就嗤的一笑,强忍着,“那时候,娶妻生子,强如去边疆赌命。后来那吏人许是见儿子口齿伶俐,模样又不差,说着说着,又说要给儿子介绍一家有根脚、又待下宽和的东家,还说那东家家里只有一独生女儿,只要儿子老实肯干,做人实诚,做两年说不定就招赘了。儿子千辞万让才脱了身。”他边说边笑,越是说,笑得就越是厉害,“儿子回头还想,幸好跑得快,不然就给人拉去做上门女婿了。”
    韩铉最后说得自己都哈哈大笑,韩冈也为之莞尔,“要是你给人捉去做上门女婿,为父可就不知该怎么跟你岳丈交代了。到时候,说不得真得捏着鼻子还了旧贴,认下新亲家了。”
    韩铉终究年少脸嫩,自己说没什么,听韩冈提起他的婚事,就有点脸红,嗔怪道,“大人!”
    “好了,不说笑了。”韩冈也不取笑儿子,正色道,“按你说的,你要去太康县的移民处说要移民云南,然后被当班的吏员给阻止了。”
    “大人,”韩铉连忙道,“这不能算是阻止吧,只是劝说了几句。”
    对抗朝堂,这可是大罪名。他可不想因为几句话的事,就把那唠叨嘴碎却是一片善意的老吏给害了。
    “是不能算,只是老吏多嘴,还是好心。真正的阻止,是拒绝办理,是直接与朝廷的敇令对抗。不过他这种想法在京师周围当不在少数,无怪乎各县移民不多。”
    “是不多,只儿子打探,太康县登记的也就两百来人,其他县也不多。”韩铉在笔记本上翻了一页出来,指着上面的记录数据,“其中还有好些第二天就反悔的,要不是朝廷给了十天的考虑期,县里呈报得太及时就能落下大麻烦。”
    韩冈默然点头,说起移民,北方最开放的是关西,南方是福建,主要还是商业风气最为浓厚,舆论偏外向,当地人敢于往外跑——福建那是自古以来,关西的风气转变倒是韩冈一手带起来的。
    这两处地界,好些人家的次子、三子长到十五六,没有别的门路进待遇好的工厂,又不愿去做苦工,就扛起包裹就到当地的移民处办理登记了。再怎么差都能平白落下十亩地,看着危险,说不定就发了呢。
    但其他地方就不行了,北方的移民情况尤其属京师最差。尽管每一次大灾,都是移民大量出现的时候,可这一回开封雨灾,京畿府界,最后确定要移民的百姓,拖家带口也就不到千人。京畿的百姓他们一贯是不愿外迁,京外的洛阳、大名、应天这一干大城市都不去,更不用说去西南、西北开荒了。
    但当地官员救灾工作做得好也是事实,不然没吃没喝,再不想去也得去了。
    “医院,物资发放,这些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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