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庶氓》第二卷第卌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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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自石柱被扣上这顶大帽子后,原本与石家走得比较近的人也皆因形势所逼,渐渐与其疏远,其中之一便是罗二荠的遗孀姜寡妇。当然,这个中原因石家都能理解。
    罗二荠去世之后,石柱受其临终之托,时常会去周济下姜寡妇家,姜寡妇有事之时,也偶尔会请季氏帮忙照看下孩子。毕竟,靠她一个女人,要养活三个孩子确实很难。如今,姜寡妇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就连遗腹女莲花,去年也嫁了人。
    这一天,石烜有些不舒服,季氏便带着他到大队部的小医院里看看。刚走到拐弯的地方,她便遇到了姜寡妇。姜寡妇也带着孙子罗超苏去医院,想必小超苏是拉肚子了,正蹲在不远处的草丛上屙屎。季氏到那时,姜寡妇正要撕旁边公告栏上的标语纸给孙子揩屁股。她不识字,并不知道标语写的是什么。
    季氏见状,赶紧拦着姜寡妇,“二娘,快停下!这个纸不能撕的,撕了只怕会出事!”其实,姜寡妇比季氏大不了几岁,但她是已故罗二奶的侄媳妇,而季氏是罗二奶的干孙女,因此,论辈分,季氏是晚辈。在乡下,只要能叙得上辈分的,不管年纪大小,绝对不能乱。
    姜寡妇对季氏的话不屑一顾,也不愿理她,只在嘴里头念叨着说:“一个反革命人家,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的?赶紧离我们远一些!”声音虽小,但季氏还是能听到,或者说,是姜寡妇故意说给她听的。
    季氏已经习惯了听这样的话,比这话说得更难听的也比比皆是,因而她并不生气,也从不与人理论,只是苦笑着带石烜进了小医院。
    随后,姜寡妇带着小超苏也坐到了医院里,似乎并没发生什么,可不久就出事了。
    所有人都好端端地在那坐着,突然就冲进了几个**小组的人。自“红小将”们自行解散后,抓人的事就归文革小组的人管。大伙见状,都知道出事了,但不晓得谁又要挨抓走批斗。
    原本已有所缓和的文革,因为林彪的叛逃又陡然紧张起来。在此之前,还有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继林彪被定为*泽东的接班人并写进党章、朱德等老一辈革命家被赶出中南海后,市面上便出现了很多林彪上井冈山与*泽东会师的图画,随即,“朱毛会师”被篡改为“毛林会师”。就连谷圩大队这个指甲盖大点的地方,挂着此类图画的人家都不在少数。但在“林彪集团”覆灭之后,这些人家慌了神-林彪已经是背叛革命、背叛*主席的人,挂这样的图画岂不是明摆着说自己也是反革命么?但他们又不敢擅自撕毁图画,因为图画里毕竟有伟大领袖*主席,若撕了,不就变成了侮辱*主席了么?为此,公社专门开了会议,最后决定将这些图画回收,再上交给县里统一处理。后来据说,这些图画都被悄悄焚烧了。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反革命”又成了重罪,必须严惩。**小组的几个人冲进小医院后,直接到了姜寡妇跟前,指着她说道:“就是这个人,带走!”
    “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把我带走?”姜寡妇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慌忙质问道。
    “别跟我们装蒜了!”**小组的人厉声斥责着姜寡妇,“你竟敢公然反革命、公然歹毒地侮辱人民群众,赶紧交待,是不是‘林彪反革命’的党羽?争取宽大处理!”
    姜寡妇一边企图挣脱,一边高声喊着:“冤枉啊!我怎么就成了‘反革命’了?”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小组的人遂把姜寡妇揪到了公告栏旁,指着上头的标语问道:“老实交代,这个标语是不是你撕的?”
    姜寡妇抬头看了看,说道:“是我撕给唔家孙子揩屁股的,不过我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是啥啊!”
    这时附近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有识字的往公告栏上一瞧:这还得了,原先这个标语写的是“社会主义好坏人全打倒”,可姜寡妇不识字,偏偏将那个“坏”字给撕掉了,读起来便成了“社会主义好人全打倒”。这不光是在**小组的眼里,即便是在老百姓看来都是极大的罪过,难怪刚刚季氏提醒她不要撕。可现在已经迟了,任凭姜寡妇怎么辩白,还是被抓进了“牛棚”里接受调查。
    最终,姜寡妇的罪名被定为污蔑社会主义的恶毒“现行反革命分子”,被反复批斗。不久,姜立兴跑去台湾的事也给抖了出来,好在这事没有连累到姜家,只有姜寡妇一人成了“叛徒的姐姐”。
    自姜寡妇成了“四类分子”后,她的两个儿子便与其断绝关系,并将她赶出了家门,就连嫁到隔壁大队的亲闺女也容不下她。没办法,姜寡妇只能腆着老脸想回娘家去,娘家人自然也不待见她。好在她的老父亲还在世,便临时住到了姜家小边屋里。
    怎奈几个月之后,年逾古稀的姜老爷子也撒手人寰。姜寡妇又被姜家人赶了出来,还被骂成了“害人精”,把满身的晦气都带到了姜家来。
    无休止的批斗和至亲的抛弃使得姜寡妇变得木讷,精神几近崩溃,时不时会呆坐在那自言自语,像疯癫了一般。终于,她迈出了轻生的那一步。
    然而在死法上,她犯了难:她首先想到的是投河,但那时的人,不论男女,打小就会凫水,大队周边的几条河根本淹不死她;想去喝药,那时她已孑然一人,连吃的都没有,更无处去搞药了;跳楼、撞墙?也无楼可跳、无墙可撞,即使去试了,顶多也就是弄个残废而已;想找把刀抹脖子,她又不敢。最后姜寡妇还是选择去上吊-简单,而且效果好。
    这天傍晚天快黑了时,石柱才从生产队的地里干完活回家。这会社员们都该吃了晚饭,但石柱已经习惯了披星戴月。走在田埂上,他远远看见村西头几棵大树底下有个人站在那,双手举到了脖子高的位置。凭着直觉,石柱知道这是有人要上吊寻死,于是他赶紧飞奔过去。
    到了跟前,石柱才看清那人是姜寡妇,她已经踢开了脚下垫着的石头,连鞋子都蹬掉了一只。石柱见状,赶紧将她双腿抱住往上举起,又慢慢把她放到地上,边掐人中边叫道:“二荠媳妇,快醒醒!你这是做啥呢!”
    姜寡妇终于唉了口气,眼刚一睁开就哭着说:“你救我干啥?让我死掉好了,活着也没意思了!”
    石柱说道:“这是啥意思?好歹先活着,事情总会过去的嘛!你看我,都挨批斗三年了,不也没寻死觅活的么,活着总归有希望的!”
    “你好歹还有家,我呢?有家都回不了!迟早都是死,不如早点死了算了,反正也活不下去!”
    石柱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现在已经没人管她了,指望她一个人在外游荡,迟早都是个死。想到罗二荠是他最好的朋友,再想到二荠临死前的嘱托,石柱便说道:“二荠媳妇,要不,你先到唔家去坐坐,吃了饭,再商量商量怎么办吧?你一死,可就啥都没了,以后孙子、孙女也就见不到了!”
    姜寡妇本是一心寻死的,谁劝都没用,可听石柱说到了孙子跟孙女,眼睛一下子就有了神。是啊,真要死了,不是就见不到他们了么?那好歹先活两天,说不定就有了活路。
    到了石家吃了饭后,姜寡妇便坐到了季氏旁边,唉声叹气地说:“他大姑,当初真应该听你的,不去撕那标语,还跟你说了那么难听的话,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可说啥都来不及了!”
    按理说,姜寡妇可以直接喊季氏为侄女,也可以随儿女喊季氏为“他大姐”,可姜寡妇却选择随孙辈叫季氏为“他大姑”,这说明姜寡妇已经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很卑微的地位,但这也说明,此时姜寡妇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二娘,其实俺也有责任,俺知道那标语不能撕,那天要是硬把你手拉住就好了!”季氏看到姜寡妇挨批斗,她心里头也不好受,何况这只是不识字惹的祸,并非真的是什么“反革命”。
    这时石裕氏问姜寡妇:“孩子,今后有啥打算?你看,我都九十了,还没见个死。以后呀,不要再去干傻事了!”
    姜寡妇说:“石老太太,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了,谁想去寻死啊!可我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孩子,别着急。要是不嫌弃,你就在这里先住几天,咱想想法子!”别看石裕氏已是老眼昏花,但在石家,这点小事情她还是能做主的。
    第二天一清早,石家人刚起来就看见姜寡妇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嘴里似乎一直在哼着歌,仿佛这个世界旁人根本不存在。石裕氏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犯了痴病,遂到她跟前轻轻说道:“孩子,天亮了,该起来了!”姜寡妇这才抬起头,恢复了正常。
    接下来几天,石家人每天早晨都能看见姜寡妇坐在那,嘴里哼着歌,但没人听懂她哼的是什么。
    这天石柱走到她旁边,卯足劲仔细听了听,过了好一会,终于听明白了:风吹铜铃动叮咚叮咚叮-咚风歇铜铃停叮咚叮咚声-停。这首小曲名叫《铜铃动铜铃停》,是罗二荠家哄小孩子的“摇篮曲”,很多年前,石柱曾听罗二荠哼过。
    听到这里,石家人又是一阵叹息。
    到了中午休息时候,石裕氏同姜寡妇说:“孩子,我寻思着,咱家只能管你一时,管不了你一辈子。你还得为将来打算打算。”
    姜寡妇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也知道在石家久呆下去终归不是办法,便对石裕氏说道:“石老太太,给你家添了这么多麻烦,这几天我也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到村里找个地方搭个草棚子,能遮风挡雨就好。我也不会再去做那寻短见的事了!”
    “住草棚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遮个风、挡个雨,吃的喝的咋办?孩子,我是这么想的,要是帮你寻个人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愿意么?”
    姜寡妇看了看石裕氏,不像是在说胡话。说实在的,在走投无路之时,姜寡妇自己也曾有那么个瞬间想过这样的事情,但觉得太丢人了,何况需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了。“石老太太,您说笑了,我都五十的人了,现在又挨批斗,就算是想找,谁还能要呢?!”没有更好的办法前,姜寡妇也只能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回答了,可进可退。
    石裕氏笑了笑,“孩子,这可不一定。大婶我去试一试,说不定能成。”听这话,她早就有了计划。
    又到了晚上,石裕氏在夜幕的掩护下,避开人眼,独自拄着拐杖,跟散步一样慢悠悠地走到了村东头,然后,敲开了丁发财的门。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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