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夏语》正文卷无名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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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夏，妈妈胸中的愤怒，那么容易就会被勾起，就像诗人的感情一样，也像爱人的欲望一样，还像是雷电促成的火焰那样。妈妈只要看到那种熟悉的轻视，那种熟悉的傲慢，那种熟悉的压迫，那种熟悉的无能，妈妈就会愤怒。这是从几个妈妈熟悉的人身上投影在这个世界里的，他们或者他们的影子只要一出现，妈妈就会愤怒。
    妈妈的愤怒大部分都是完全看不见，完全听不到的。妈妈的愤怒只会把自己的肉体燃烧的剩下一层躯壳。所以没有人知道，因为妈妈的躯壳是完好的。
    但是妈妈的心里那么愤怒，妈妈想要把手中的一切撕碎，想要把花撕碎，想要把草扯断，想要把手中的杯子摔碎，想要有一把剑乱挥。
    就这样，妈妈面无表情的体会藏匿起来的愤怒之火，多年之后，妈妈的脸已经能体现出那些燃烧的痕迹。现在，妈妈盯着镜子，会看到自己的表情，细不可查的，微弱的，就像幻觉一样的，突然闪过一丝跳动，那是火焰燃烧时候的样子，只有那么一下，只有妈妈可以看到，甚至可能妈妈什么都没变，妈妈不过是幻想了一下，自己应该表现出来的那种容貌，然后眼睛里实现了一瞬间的这种幻觉。
    妈妈是平静的。妈妈的愤怒就像墓地里的死尸一样安静。
    但妈妈今天想要深深地剖开他们，剖开他们的样子，剖析他们遭到妈妈痛恨的点，那些点燃愤怒的行为和性格到底是什么，能让妈妈那么鄙视，对，鄙视，那么嗤之以鼻。
    妈妈一直都没有这么做过，那是因为害怕，害怕发泄到了最后一刻，看到舞池里只有自己，一个其他人也没有，看到镜子里只有自己，一个其他人也没有。
    害怕妈妈觉得自己的这种愤怒，和他们的行为又有什么分别呢？妈妈不说也不做出来的愤怒，鄙视，无能，是不是和他们做出来的那一套完全一样？会不会妈妈憎恨的其实就是自己，或者就是自己的影子呢？妈妈今天要好好分析他们，抓住他们，撕开，全都撕开，看看他们是不是就是妈妈自己。
    那种轻视，妈妈说话的时候没有应答，或者只要妈妈开口就会被惯用的逻辑驳斥，只要妈妈觉得自己还不错，就会被贬低，说要脚踏实地。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肯定我，为什么永远的觉得我不行。而且这还不够，因为不仅是觉得我不行，还要用高高在上的口吻去说，去讨论，就好像你行一样。不，你也不行，你还不如我，是的，那是一种依然不愿意放手的悲剧。这么多年，依然想要做小人国的英雄的悲剧。不放手的办法就是不让小人国的人长大，从心理上去拉低他们，告诉他们，你们还差的远呢，你们得听我的。
    妈妈那么愤怒，妈妈可以，妈妈已经无法忍受再有人说妈妈不行。那种在这样时空里，仍然想要拉低妈妈价值感的恶魔已经没有办法轻易说服妈妈了。只要妈妈遇到，又遇到，妈妈就会愤怒，那么愤怒，愤怒里带着鄙视，就好像身体里带着一整个人类，带着一整个女性，带着一整个小人国一样，充满使命感的愤怒。
    没有人能压制住这种愤怒，带着这样的愤怒，妈妈觉得自己什么都行，永远行，妈妈鄙视那种傲慢，把他们当成最最无能的表现去鄙视，太可悲了，太可悲了。
    也有另外一种无能，那种看着压迫妈妈的无能，那种像过街老鼠一样演变出来的生存能力，让妈妈愤怒的想吐。那么的察言观色，那么的卑躬屈膝，真是可悲，真是悲剧，真是活不出人样。那种每一句话里都不确定的闪烁，就是那副样子，妈妈一看到就愤怒的想要终止时间。
    那么无能，却仍然想要控制妈妈，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这一切会不会是因为妈妈一直不说话？妈妈背负着这些，忍受啊忍受，所以妈妈给了他们胜利的感觉？因为没有体现出来的，只存在在幻觉里的，那种愤怒的表情，从没有被人看到过，所以没有人知道妈妈的愤怒，然后就一直这样抽打滚烫的燎原，一直带着胜利的色彩，去增加妈妈的愤怒，去始终如一的想要控制妈妈，就因为他们不知道？
    不对，妈妈那么的冷漠，就好像漂流的残冰一样的冷漠，他们应该知道。但这当然不如直接愤怒那么好，这样的冷漠，就像个傻子似的。
    他们一定知道，他们透过妈妈的躯壳看到了妈妈的真相，那赤裸的真相会激发每个人征服的欲望。更多的否定，更多的压制，更多的冷漠，想要把妈妈这个傀儡由内而外的全部用服从填满。没有人会满足于制服一个如烈火一样冰冷的玩偶，所有人要的都是全心全意。
    妈妈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寂静的抗争多久，还能抗住这愤怒多久。妈妈有点害怕，但是又觉得习以为常。
    小夏，妈妈平息自己愤怒的办法，就是想到你，想到那个场景，想到那天你的样子。每次想到，妈妈就会立刻掉下眼泪。那天，妈妈哭着对你和爸爸说，有朝一日，妈妈会告诉你，告诉小夏，这个家散了，是因为你爸出轨，然后你妈妈疯了。那时你爸轻蔑的抬头看着妈妈，问我，你是不是疯了。你没有抬头看我，你用余光看着妈妈，妈妈知道你假装不抬头看我。然后妈妈这样哭，不是歇斯底里，但是是大声的那样哭，手扶着墙哭，弓着背。亮堂堂的家里没有人看到妈妈。你奶奶坐在餐厅说，你别再逼他了，你看不到他瘦了那么多吗？妈妈继续哭，继续喊，瘦了那么多，那我瘦了那么多呢。这时候你冲出来，你那么小，冲出来的时候，妈妈都没有看到你。你本身就只会咿咿呀呀的讲话。但是那天，你推着妈妈的腿，拉着妈妈的手，对妈妈说，和奶奶做好朋友好不好。
    小夏，妈妈的心戛然而止。绝不再有愤怒，也没有恨，妈妈只想给你道歉和爱，那情绪的洪流，戛然而止，任它什么狗屁东西，全部戛然而止。小夏，为了你，一切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