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87》1587第二十九章努尔哈赤的直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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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正陆笑道,
    “自然,只是此一策尚不能称作绝佳上策,最好要与淑勒贝勒议定之后方可施行。”
    龚正陆一面说,一面微微侧过头,朝着额亦都与费扬古轻轻地转了下眼珠。
    努尔哈齐看了二十八年的汉人脸色,哪里会不知道龚正陆的意思?
    他又站起身,主动替龚正陆朝额亦都与费扬古笑道,
    “两位请先回罢,待我与先生议论出了眉目,再请两位来商讨具体措施。”
    额亦都和费扬古素知努尔哈齐敬重龚正陆,闻言只得躬身告退。
    平心而论,把后来建州女真的崛起全部归咎于龚正陆身上是不公平的。
    假设让龚正陆自己在死前再回顾一遍万历十五年,他也一定不会觉得他拿努尔哈齐比尧舜是一种对努尔哈齐野心的恭维。
    浙江绍兴商人龚正陆还没有辽东巡抚顾养谦那么锐利的眼力。
    他拿努尔哈齐比尧舜,一是因为圣贤书上的原文如此,二则是他想借抬高努尔哈齐来吹捧自己。
    可以想象,万历十五年的龚正陆在大明和在建州女真的社会地位是决然不同的。
    在会稽老家的儒商龚正陆是不过是大明四万万子民中的渺小一员,肚里虽有些文墨,那也是在科场上被比较得微不足道的文墨。
    半瓶子墨水晃荡得再响,除了家里的妻妾、手下的伙计,也无人能听他摆布。
    但在建州女真,情形却忽然掉转了过来。
    小鞑子除了在李成梁帐中那三年,还没见过几个真正的文化人。
    龚正陆的那半瓶子墨水在小鞑子听来无异于救女真于水火的天籁之音。
    公允地说,在这件事里面,努尔哈齐读的那本《三国》也起了一点不大积极的作用。
    努尔哈齐把自己碰到龚正陆,归结为类同于刘备和诸葛亮、曹操和郭嘉、孙策和周瑜的正面案例。
    他错把龚正陆当成了诸葛亮、郭嘉和周瑜一个级别的谋士,于是将龚正陆捧得不同寻常得高。
    龚正陆其实并不像后世人想象得那般坏,他只是比较享受被努尔哈齐这样一个一酋之长尊奉为“国师”的感觉。
    虽然建州女真的“国师”是个不伦不类的“伪国师”,但万历十五年的龚正陆已经年近五十了,想要当大明的“真国师”也只能等下辈子了。
    龚正陆要是知道后来后金破辽东的时候,学习的是曹操屠徐州的办法,就算努尔哈齐反过来拿他比尧舜,龚正陆这个“冒牌诸葛亮”也是绝不会去助纣为虐的。
    但万历十五年的龚正陆没有那么深的远见,他当了一回建州女真的“皋陶”,便有些沾沾自喜得飘飘然。
    他在大明再如何努力也当不上与“上古四圣”比肩的人。
    而小鞑子是多么慷慨,一张口就把他捧成了女真的圣人,地位仅次于在长白山吞朱果的仙女佛库伦。
    这让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却眼看着一辈子也当不成圣贤的龚正陆感到格外舒心。
    何况小鞑子对自己是多么言听计从。
    龚正陆看着努尔哈齐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心下略有得意。
    老了老了,在大明关外却还能有一番建树,换谁谁能不得意?
    “我建州对朝廷,可谓事事顺从。”
    努尔哈齐踢踢踏踏,脚上的靰鞡靴也跟着发出了声响。
    靰鞡靴的样子十分特别,它是用厚厚的鹿皮缝制的,靴面抽成一圈均匀的褶儿,在褶儿的后面有一个向上凸起的舌头,靴口周边再串上细细的鹿皮带子。
    靴帮上缝坠着六个皮条靰鞡耳子,以备穿绳系在脚和腿上,后跟另贴一小块皮子缝牢,唤作“留跟”,是穿靰鞡时的提手。
    后底上有时还钉两个大盖铁钉,可以使靰鞡更加结实,脚面及腿部还裹上一层布片或麻袋片,作为靰鞡靿子,然后用长麻绳穿过靰鞡耳子,固定在裹腿上,是谓“放下不动,绑起就跑”。
    靴里絮上的是事先制备好的靰鞡草,靰鞡草是用榔头反复颠砸过的,格外柔软,絮在靴里既温暖又舒服,足以应付辽东冬日的极端严寒。
    这种草也是龚正陆到关外做生意以后才知道的。
    由于出身微贱,靰鞡草并无学名,却有许多俗名和趣名,女真人称它为“佛若”或“佗姑儿哈非”,辽东本地的山民却称它为“墩倒驴”、“老摽梭”或“老牛筋”。
    它的生态、形象、性能和功用,从名字上就可以一眼看出。
    山民说靰鞡草可以在其根部拴驴,因它叶宽茎长,质地柔软,纤维坚韧,耐磨抗用,驴若想吃它,一撴两撴也撴不下来,弄不好还自己摔个倒墩儿。
    但这种草在未充分长成时最好用,那时它根部发青,草质柔软如绵,有经验的山民都于此时刈取,再晒上两三天,捶打之后就可以用在鞋里。
    这种草在长白山附近生得漫山遍野,因它卑贱,世人只想用它却没想过去除它。
    只任凭它自由地挥洒着惊人的生命力,将整个辽东的山林逐渐变成了它的领地。
    “朝廷却这般对我建州,可真是令人不解。”
    努尔哈齐焦虑道,
    “近来我不过是在筹备如何攻克完颜部,并未与朝廷起任何冲突,不知朝廷为何突然向我建州进军?”
    龚正陆先出言安抚道,
    “快要过年了,说不定辽东的边将是想在此时立个功,让皇上多颁些赏下来呢?”
    努尔哈齐脚上的靰鞡靴“刷拉刷拉”得响,
    “若是辽东边将想立功,王缄如何会被革职呢?”
    龚正陆道,
    “王台死后,哈达情形不明,辽东将领想借此邀功也是有的。”
    “再者,言官一向喜欢弹劾边事,或是朝中有人视王缄为政敌,趁机除之,也未可知啊。”
    努尔哈齐停下了脚步,
    “我却觉得,这回许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努尔哈齐忧心忡忡地道,
    “前几个月我去见过父亲,向父亲提过战功之事。”
    “倘或当时辽东之中有人意图借哈达内乱贪功求赏,父亲必会提醒于我。”
    与龚正陆在一起时,努尔哈齐已默认“父亲”一词指代的就李成梁。
    龚正陆道,
    “李总兵心思太重,说话一向滴水不漏,或是他有心提醒,淑勒贝勒却没听出来……”
    努尔哈齐打断道,
    “不会。”
    小鞑子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坚毅的神情,
    “父亲绝不会在如此性命攸关的事上与我打哑谜。”
    必须承认的一点是,努尔哈齐的长相是他自身的一项优势。
    他长得显小,二十八岁看上去像二十岁,神情也经常同孩子似的,很能为他的心性制造出一种形同单纯的骗局。
    这项优势其实应该是很让朱翊钧羡慕的。
    努尔哈齐当年到李成梁帐中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李成梁却仍一厢情愿地把他看成一个“孩子”。
    而万历皇帝当年决定“倒张”的时候实际才十九岁,比努尔哈齐背负起杀父之仇时才长了四岁,在李成梁眼里却已然成了一个无药可救的暴君了。
    万历十五年的龚正陆同样也被努尔哈齐的年龄骗局迷惑了,不知不觉间就偏向了建州女真的这一方,觉得小鞑子委委屈屈的还强装坚强可真是不容易。
    “淑勒贝勒且放宽心。”
    龚正陆进一步安抚道,
    “倘或真是皇上的意思,那抚顺马市早停了。”
    努尔哈齐沉吟片刻,道,
    “可前两个月的时候,我就听下边去马市卖皮毛的诸申说,先前跟咱们建州最亲近、价格也给得最公道的那位范明范掌柜不见好几个月了。”
    “先生你说,那个范明是不是提前听到了甚么风声,或是……”
    龚正陆忙道,
    “前一阵子皇上不是裁减了山西那边贡市的市马马数吗?”
    “范掌柜也不止在辽东有生意,他是山西人,肯定还是以山西贡市为主。”
    “皇上一下旨裁减马数,他肯定要先回山西安顿他老家的生意,淑勒贝勒不必为此多虑。”
    努尔哈齐锁眉不语。
    龚正陆见状道,
    “淑勒贝勒要是实在不放心,不如由我出面,派我手底下的伙计去为淑勒贝勒打听一二。”
    “虽然我在山西没甚么人脉,但辽东地界儿的市场我还是很熟悉的……”
    努尔哈齐忽然开口道,
    “不,先等等。”
    龚正陆一怔,但听努尔哈齐道,
    “快过年了,想来有些商人都已经回老家了,就算你现在着意去打听,也不一定能打听得出甚么来。”
    努尔哈齐思索道,
    “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同以往。”
    龚正陆问道,
    “淑勒贝勒何出此言?”
    努尔哈齐摇了下头,仍旧紧锁着眉头道,
    “不为甚么,就是直觉。”
    龚正陆笑道,
    “淑勒贝勒在战场上也是凭直觉行事吗?”
    努尔哈齐挥了下手,道,
    “是啊,都这么多年用过来了。”
    “我当年出生的时候,女真各部人人都说我是‘大贤人’降世,说不定我的直觉当真便有些用处呢。”
    龚正陆一噎,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年为求脱身而胡乱编造的“预言”在女真部落中有如此广阔的传播市场,以至于连当事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看着努尔哈齐一脸自信而元气满满的样子,龚正陆也实在不忍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拆穿小鞑子的绮梦。
    只好将错就错地转开话题道,
    “淑勒贝勒若想请朝廷退兵,我这儿也唯有一策,那便是淑勒贝勒必须要让朝廷相信,我建州并无反叛之心。”
    努尔哈齐道,
    “我早与父亲再三发誓,奈何皇上竟不信我?”
    龚正陆笑了笑,道,
    “皇上或许不是不信淑勒贝勒,而是不信李总兵。”
    努尔哈齐的眉头一跳。
    龚正陆继续道,
    “皇上素来多疑,若是李总兵此时去职,我建州在辽东,只会更加得孤立无援。”
    “淑勒贝勒若再仰仗于李总兵的美言,皇上多猜疑李总兵一分,就必定会连带着多忌惮我建州一分。”
    “倘或皇上已不再信任李总兵,那淑勒贝勒就必须绕过李总兵,直接向皇上阐明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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