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豪林黛玉》59罗刹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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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末
    嘉兴府城罗家扶老携幼,带着城中众绅士,跟随嘉兴知府洞开城门在义军帐前痛哭流涕诉说自己往日受王朝盘剥之苦,跪求义军入城“拔生救苦”。
    罗刹女欣然受之。
    至此嘉兴一府七县,均沦于“短发鬼”之手。
    “呼啦”一声绣楼顶上闺房的门被拉开了。
    尖叫声响起,小姐和丫鬟抱在一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但,门口她们看到的不是手拿刀剑、留着短发的凶恶大汉。
    柔弱的小姐怔怔地叫了出来:“嫂嫂?”
    李氏穿着一身素净的长裙昔日温柔文雅的李氏如今神情冷漠,忽地把手里的锁和钥匙掷到了昔日的小姑子跟前。
    她说:“你走吧。从今天起走出绣楼。你自由了。”
    小姐被吓了一跳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是丫鬟口中出卖了整个罗家的女人。何况她早就被大哥休弃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嫂嫂。
    看小姐还是愣愣的,丫鬟一副鹌鹑的样子,李氏又重复了一遍:“走吧,从此后,你自由了。”说完,似乎耗尽耐心,转身下了楼梯。
    小姐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有些迷惘地把钥匙摸索到手里。问丫鬟:“翠儿,自由是什么?”
    丫鬟惊魂未定,摇摇头,把小姐扶了起来。
    她们走到闺房的窗口,从绣楼往外看:
    夏日的阳光灿烂,草木依旧熠熠生辉。原来由族里寡妇把守着的院子,早就空无一人。安静极了。
    再往外面眺望,她的父亲、叔伯、兄长居住的外院。前晚家里响起过一阵阵地喊声、叫声、刀兵声,今天,往日里沉默着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也不见踪迹。
    这个世界怎么了?小姐捏着绣楼的钥匙,露出了迷惘茫然的惶恐之色。
    极静中,从风里,远远传来一些隐隐绰绰的声音
    丫鬟翠儿还在不住地张望,小姐回过神来,忽地说:“你安静一下,听!”
    那似乎是歌声、锣鼓声、鞭炮声。
    锣鼓响,鞭炮放。
    嘉兴城中似乎喜洋洋。
    义军入城,这些衣衫比平常的大头兵还要显得破烂,剃着短发的兵士,一如他们在城外时所许诺的那样子:秋毫无犯。
    平民百姓终于彻底安了心,在街边围观起他们进城的样子义军的大部分还是驻扎在城外,首先进城的,是他们的先头部队和将领。
    士绅们在两边的酒楼上、茶馆里看着这一幕,有些见识老道的,却皱起了眉毛:
    秋毫无犯,纪律严明。这哪里像是从前那些蜂拥而起,进城只想抢金银珠宝的流寇?分明所图甚大!
    人们打量着这些把嘉兴府城包围了半个月多的队伍。
    惊奇地发现,这支队伍里,甚至还有为数不少,头发仅仅比男兵稍长的女兵。
    虽然,都只是些膀大腰圆,样貌粗陋,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的女人。不过,这也足够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何况,领头的那个,这支义军的将领里头,头一个就是“罗刹女”。诨名如此可怖,生的却不过是个寻常女人模样,并没有什么传说中的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倒是瘦瘦小留着到耳朵的短发,姑子似的,长着瓜子脸,乍一看,有几分姿色。
    随后的队伍,都是义军中的重要人物,其中也有个女人。她则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这个女人做文士打扮,倒是留着长发,生的肌肤白皙,可怜可爱,笑模笑样。只是也提着剑。
    呸!霉气!有些替义军维持秩序的衙役这么想,就是这么几个女人,把我们逼到了这种地步?
    输给女人带头的一群穷鬼,真是晦气!
    显然,不止是她一个人这么想。
    “人生自古谁无死”一个穿着儒生打扮,像读书人的猛地从人群里冲到了大街上,拿着一柄剑,冲向义军的领头人们。
    进城的义军,没有一个人骑马的,包括将领,也都是和士兵一齐,两条腿走路。
    看到突然冲出来一个行刺的人,罗刹女身边的将领一下子做出了反应,刹那擒住了那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看起来的确是个书生。
    罗刹女看了一眼,意简言赅,杀气腾腾:“杀了。稍后。”
    她身后的一个也做文士打扮的男人愣了一下,为难道:“将军,这”
    罗刹女重复一遍:“杀了。”补充一句:“军法处置。”
    文士无可奈何,只好叫兵士押着这个书生退了下去。
    还等着别人替他们试探的缙绅们一时噤若寒蝉。
    等义军过去了,他们才敢议论。炸了窝似的:
    “这些短发贼是怎么回事?实在不守规矩!”
    义军初来乍到,治理偌大一个嘉兴府,一府七县,上到衙门事务,下到村落里面的收税催租等事,哪一个不靠他们这些读书人?
    可以说,正是他们缙绅以及他们的关系网络,同乡、同窗、同学、同届、亲戚,里里外外,才构成了王朝的治理基础。
    这个义军,原来在城外看着还是规规矩矩的,比朝廷的军队还老实多了,怎么一进城,竟然要杀读书人了?
    虽然,那是个读圣贤书读坏的傻子,可,也是个读书人啊!
    被迫举家投“贼”的罗家人倒是冷静。他们早几天就领略了义军的手段,尤其是领头的罗刹女的严酷。
    见此,罗老太爷淡淡道:“走罢,我们去和这位本家,好好地初次斯见一番。”
    罗家老太爷最小的女儿罗六娘被丫鬟扶着下了楼。
    她做贼心虚,左看右看。丫鬟翠儿也胆战心惊:“小姐,我们擅自踏出绣楼,不会挨家法吧?”
    闻言,罗六娘蹙着眉,战战兢兢地往周围瞄。
    她们这些罗家的小姐,从小养在深闺,寻常不会踏出绣楼半步。她养到一十五岁,想要到绣楼下面的院子里去,看门的寡妇都还要审贼似的询问,几番上告,才能得到允许,在小小的院子里散散心。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爹爹和兄长,应该不至于责怪我们。我们、我们去找娘和嫂嫂他们”罗六娘这话也说的没有底气。
    她们举步慢慢地往外,不多时,听到了一阵哭声。
    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小红跑了过来,哭的不能自抑:“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你快去前边看看老夫人!”
    罗六娘猛然心虚,看到这丫鬟一味地哭,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和翠儿擅自出了绣楼,这才悄悄松了口气,跟着小红往她母亲、嫂嫂、侄女们现在聚集的厅堂去了。
    厅堂之上,罗家的男人一个都不在,只有女眷在。
    罗六娘一来,就见着莺莺燕燕,没有主心骨似的,慌慌张张,哭成一团。
    她的老母亲罗老夫人祝氏,正在那锤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我的儿啊,我的心肝肉啊,造孽啊,不如叫我们全死了才干净!”
    看到罗六娘被丫鬟扶了过来,老夫人的哭声更大了。
    她的二嫂则正在愁眉苦脸,哀哀戚戚地劝婆母:“娘,您别哭坏了身子。”
    她几个比她还柔弱的侄女,则是已经有几个哭的没力气地摊在了椅子上,不断地抽泣。
    罗六娘心头一下子闪过了极其糟糕的猜测,难道是她的老父亲和兄长,出了事?
    她一想到这个可能,险些要晕厥过去了。
    只是看到她的几个嫂嫂虽然也在抹眼泪,到底没有过分悲痛,才心神稍定。
    哭声越来越响,碰地一声,大堂的门被推开了。
    光线射进来,堂外站着几个膀大腰圆,比男人都还壮实,拿着枪的女人。她们怒目圆睁,十分地不耐烦:“哭个鸟!又不是杀了你们的头,不过是去登记,整的跟俺们欺负你们似的!”
    登记?
    这是什么?不过,不是她的父亲和兄长出事了就好。罗六娘先是被这几个陌生的凶恶女人吓了一跳,随即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又疑惑起这个新词。
    堂内的这些夫人小姐们,一听她们的话,却哭的更厉害了,有几个甚至厥过去了。
    罗老夫人被扶着站起来,一向高贵大方的她,竟然要向这些女人哭着行礼:“几位女将军,同是女人,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啊,我这把老骨头也就算了,我的闺女、孙女,都是还没出阁的清白女儿,你叫她们去街上抛头露面,跟杀了她们有什么区别!要那个什登记,让老身去罢!”
    几个嫂嫂连忙地哭劝道:“娘,您说什么呢!要去也该是我们去!”
    什么?!去街上抛头露面!罗六娘吓了一大跳,想起少有的过年家族晚宴时,闲谈时听过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婆嘴里,那些把好姑娘充去给乱贼“泻火”的故事。
    虽然她不懂什么是“泻火”,也才听了一句,就和侄女们被赶回来了,但是,这不妨碍她把这个“登记”理解为类似的行为。
    “喂!”为首的高个女人似乎很不高兴,强行忍耐着不要发火的模样:“你这个小脚老太太,胡说些什么呢!只是去登记一下各家各户的人口,谁要把你的女儿、孙女们怎么着了?何况先生他们说了,不许替代登记,每个人都要亲自去登记!”
    她重重地咬了一下这几个字眼:“每个人、亲自!你得去,你的儿媳妇们得去,你的女儿、孙女们也得去,连你家的丫鬟、女仆,也一个都不能少!”
    说着,她不再管罗家抱头痛哭的女人们,冲自己的同伴一挥手:“把她们都请走!”
    知府的衙门,早就被义军占用了。
    袁渡转了转,十分满意,笑嘻嘻地对罗二妹说:“将军,这地方倒是宽敞漂亮,可以做公务之用。”
    罗二妹却没心思打量府衙:“都是民脂民膏堆出来的。也是暂时做公务之用罢了。我们不在此处久居,把这里的事情接洽处理了,赶快南下,和首领他们会和。”
    又吩咐袁渡:“你识文断字,这几天登记之类的杂事,虽然说已经有那些人处理,”说到“那些人”,她眉头皱了一下:“不过,你还是得看着。另外,注意罗家。”
    “将军,首领说,你还是得放宽心。像白泉先生他们,都是很早就和我们有私下联系,整个家族与我们结盟,坚定不移地反对王朝的。还有王先生他们,也是早就投奔我们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稍微放一些心吧。”袁渡劝了几句,又笑眯眯地说:“二妹你看,打下了嘉兴,你都不知道笑一笑。你眉头皱多了,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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