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第一百九十七章七月中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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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村庄走去,旷野上到处人烟,遍撒纸钱,沿道摆着许多双耳铜簋和瓷碗叠筷,用来祭拜孤魂野鬼。
    我实在难耐饥饿,忍不住偷拿了一个玲珑剔透的白玉包子,半生不熟,里面夹了许多糖浆,这种甜味让我一下子爱上,拿了一个便再难控制,最后被人发现,被一群人追骂着跑上了山郊。
    有人骂我乞丐,有人骂我疯婆,也有人骂我短命鬼,这三个字很不舒服,像磨盘一般沉沉的压在我心头。
    山坡干燥松软,虫鸣鸟叫响在葱翠树木里,怕夜间下雨,我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洞穴。
    洞穴外摆着糯米饭,上缀着几颗红枣,旁边一壶薄酒,三柱小香。
    我在另一边坐下,仰首望着天光云影,日头渐渐西下,有倦鸟扑着翅膀回巢,我捡了块石头在地上比划了一番,开始整理这几日回想起和问来的天下版图。
    紫桂襄岭山脉,风平关,明月岭为纵卧界线。
    临尘江流,长流大江,汿河为横向界线。
    纵横之间,将幅员辽阔的中原大地划为汉东九州,关东四州,关西三州,曲南七州,萍宵六州,漠北三州,霜原四州。
    我茫然的望着它们,不知道师父在哪,不知该去往何处,目光一一滑过,最后落在了汉东九州。
    “呼”的风声掠来,未待我有所反应,一柄冰冷雪亮的短刀抵住了我的咽喉:“别动。”
    我侧过头,一个消瘦的年轻女子上下打量着我,容貌清雅婉丽,皮肤很白。穿着暗色霉臭的短裳长裤。
    我微微动了下,短刀压进半寸,脖间有丝细痛,我少得可怜的头发悠悠飘下两缕。
    “原来是个乞丐!”
    她收回刀子,在我一旁坐下。垂眼望着我画的沙图:“这是你画的?”
    我点了下头。
    她好奇的撑起腮帮子,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你是不怕我,还是反应迟钝?”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捏着树枝的手在汉东上面依次写上柳州,清州。华州,益州,沧州,秉州……
    短刀霍的一下又抵在了我的脖间:“喂!我在跟你说话呢,哑巴?”
    风吹林叶瑟瑟。天色顷如墨汁,有斑驳枯影落在地上,我拿开她的匕首:“我不怕你,我也不是哑巴。”
    “你叫什么?”
    “阳儿。”
    “说得这么爽快?假的吧!”
    确实是假的,可是我记不起自己的真名了。
    她把玩着匕首:“呆头呆脑!我叫清容,刚从牢里逃出来的,幸会咯!”
    “牢里?”
    “是啊!”她抄起双臂,斜靠在洞上。“我阉了几个男人,一个不堪受辱,跳湖死了。这条命也算到我头上了,秋后就要问斩了,我不逃出来等死呢?”
    我一愣,没想到她会忽然告诉我这些。
    她顿了顿,双眸一转,看着我:“阳儿。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什么忙?”
    “我想我娘了。”她颓然抱起双膝,“这里我定是呆不下去了。今日借着中元节侥幸逃了出来,明天追捕我的人就要来了。我得快些逃走。”
    她抬起眸子:“阳儿,你帮我去找下我娘亲吧,我见一面就行!”
    我静静的看着她,这个女子实在太过古怪,我和她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她便直接将底细暴露给了我,我说:“你就不怕我假意答应你,然后跑去找官府的人吗?”
    她一笑:“你不会的。”
    ?
    料峭的山郊飘满白色冥纸,视线尽头是白日里的月树小村,借着轻薄夜色,看到沿路好些香烛,旁边摆着酒肉糕点,梳篦彝杯。
    清容说她家在村西那条青石板街上,她爹生前是个石匠,门口有两尊小石雕。
    街道很深,两旁民宅整齐坐落,民宅前铺着细碎的石头,大约是叫子魁石,上面一层绿色汁液,是驱邪辟鬼的苍羽草。
    巷风吹来,一些民宅屋檐下挂着的铃铛清脆作响。
    寒意没入脊骨,冻得我行走艰难,但我还是帮清容来了。
    “我自小有个一同闹大的姐妹,去年她遇上了一位良人,已过纳彩纳吉纳征,连婚期都请好了,却在那时遭了一群畜生的奸污。她父母怕名声败坏,没有报官,想着息事宁人,那群畜生却不放过她,反在县里村里大肆宣扬,极尽嘲弄,将兰芝逼得跳河溺亡。我从外地赶回来,只来得及替兰芝收尸,一气之下,我便将这些人都阉了。这其中一个畜生是我表哥,我幼年爹爹亡故,姨娘待我娘不薄,我将他一阉,我娘抬不起头做人了,判刑时便与我断绝了母女情分,打入狱后更是一面都没来见我。”
    “我至今仍不觉得我有错。我爹死得早,我懂事以来,娘就去县城做工,把我扔给了祖母,我们常常无米下锅,周餐不济时,只有兰芝来为我们送吃的。你知道她对我多好吗?她带我去村里做绣活,打莲籽,跑腿挑水砍柴,教了我许多谋生的本事。我八岁时,祖母病重,她瞒着父母杀了家里的一只鸡给我祖母吃,为此被她爹吊着打了一夜。祖母病故后,也是她常常陪着我,不让我孤单难过,一次我们去山上采药,我不慎跌入山谷,她一个人寻了两日将我寻到,疲累困乏却仍坚持着将我背了出去。后来,一位游历江湖的侠士路过我们村,本要收她为徒的,但因我身子弱,她把机会让给了我,这才有了我这身功夫,如果当时去的是她,她怎还会被人奸污?”
    “可气的是,兰芝的爹娘在兰芝死后都不愿承认她被玷污的事,这样才好将她葬于自家祖坟,否则按照习俗。一女多夫,兰芝只能当一个孤魂野鬼了。阳儿,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你是放坏人逍遥法外,让姐妹受辱屈死。还是跟我一样,给坏人一个教训?”
    她说完这个故事,我便答应了,恻隐同情是其一,其二,我恍惚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影子。
    一个遥远。清瘦,在红尘光影中渐渐消散的年轻女子。
    抬手叩响木门,木门没有上闩,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我略略讶异,竟没锁。这时听到里面有动静传来,我迈入门槛:“郭大娘,在吗?”
    屋内的檀香味特别的浓,我站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幽暗的烛光亮起,一位身形健壮,面容苍白的妇人缓步走出。鼻梁高挺,唇形端正,依稀可见清容的眉眼。只是岁月打在她身上的烙印实在太重。光线从下打上去,将那些皱纹沟壑映的更加狰狞。
    “什么人?”
    我将门在背后关好:“郭大娘,是清容让我来找你的……”
    “清容?!”她冷笑,“她找我干什么?”
    “她想你了……”
    “是啊,是该好好想想我了,把我害得名声尽毁。活不下去,她可开心了?”
    我不擅调解矛盾。直接道:“她在东山头的洞穴里,想让你过去……”
    “让我过去?”
    她有些凶的眸子转到我脸上:“你是她叫来喊我过去的?”
    “嗯。”
    “东山头么?”她喃喃低语。点了下头,“好,你先呆在这。”说着将烛台递了过来。
    我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将她说服,忙道:“大娘,我能不能在你这里休息借宿?”
    她朝外走去,头也不回:“去吧,二楼有间侧卧。”
    “那,如果我冷的话,能不能用下你的被褥?”
    “被褥在柜子里,自己拿。”
    月光从窗外投进,偶有鸟雀鸣叫而过,木板床上铺着一层竹簟,我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整理好床铺后,打算去烧些水洗澡,几日的风餐露宿,我怕睡臭了她的床。
    将热水倒进桶里,就要脱下衣服,屋顶上的瓦片却传来吱呀声响。
    我身子一僵,忙躲到角落里。
    极淡的霜色一片一片在地上铺开,房上极慢的探出四个贼溜溜的脑袋,看清他们的面貌后,我扶着衣柜站起,他们看到我也是一愣:“阳儿?!”
    我眨巴眼睛:“……萧睿。”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们,还是以如此见面方式,但是听完他们说的话后,我顿时呆在了原地。
    当时他们东张西望,并用阴恻恻的语气同我说:郭大娘死了七日,而他们听闻闹鬼,是想来寻个刺激的。
    今日中元,屋内这么多香烛葬设桑木柳枝,我没有放在心上,可若她真的死了七日,那现在的她不仅是只鬼,更是个鬼魄,因为她拿得起烛台,她有形体……
    师尊的话隐然响在耳边:“这叫苍羽草,多长在棺材菌旁,可以用来杀鬼魄。”
    “鬼魄是什么?”
    “鬼魄是怨气极重的鬼魅以吃食人肉心脏修炼出来的形体……”
    而她之所以没有吃我,因为我是她的引路人。
    传说阴司有许多地方,有黄泉路,有断梦梁,有三途河……
    黄泉路上开满彼岸花,断梦梁旁垂着断魂铃,三途河里尽是凶险野鬼……
    这些用以惩戒不甘死去而反抗的亡魂,同时为避免其他亡魂误伤,阴司中会有许多引路人。
    我是她的引路人,所以她不能吃我,不然她如何通过街上的子魁石?
    思及此,更大的寒意从脊背渗出:一只活生生的鬼魄在我跟前,我竟没有认出……这些日子一直觉得自己似乎丢了某种本领,终于恍然大悟,我的神思跟我的记忆一样,浑浊不清了。
    尘间万物皆有气韵,人有人气,妖有妖气,厉害点的妖魔鬼怪会有戾气。许多巫器法宝上会附蕴着灵气和煞气。灵气最是头疼,它虽能收服妖鬼,却也能被妖鬼利用,夺去修炼的话,后患无穷。相反煞气就能震慑妖鬼,煞气越重的法宝,妖鬼越怕。
    除此之外,天地中还有浊气,清气……这些气韵都来自五蕴六尘,有些是天行道生,江河日月孕育,有些是宿命因缘,繁芜浮生中得之,有些却是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失了辛苦修炼出来的神思,这些气韵我便再也无法感知。
    回神后,我忙朝外面跑去,萧睿最先冲上来,一把拉住我:“阳儿!你去哪?”
    “你们回去吧!不要跟来!”
    方笑豪叫道:“姑娘,夜深人静,你一个人危险,不要乱跑!”
    我推开萧睿:“没事的!这只鬼魄是我放出来的,我有责任把她收回去!”
    不记得是谁跟我说的,鬼魄可怜孤苦,若能助他往生,便尽量帮助,但鬼魄存在其实是天道难容的,因为他们要生存就必须以人肉心脏为食。
    他还跟我说,不管一个鬼魄如何不幸,如何凄苦,都不是可以滥杀无辜的理由,哪怕他们的穷凶极恶是戾气所致,并非本愿,但与天下为敌,与无辜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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