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第一章17吴鹤年受劾阴柔如蛇,方补真直谏愿为苍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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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慧、道衍与益都的和尚们一番斗法之后,分别落座。6
    室外有一人,偷听已久,趁此空隙,转身就走。出了佛道衙门,转入城中主街,来到一处大宅子前,也不用通报,只管入内。
    在他身后,阳光耀眼,映在这宅子的门楣上,其上悬挂有一个金字横匾,写着:燕王府。
    原来此人,却正是邓舍放在佛道衙门里的一个耳目。不管怎么说,景慧师从梵琦,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名人,正值兵荒马乱之际,他忽然从大名来到益都,不可能不引起邓舍的注意。既已引起注意,那么放一个人去听听,看他见着益都的和尚们后会说些什么,自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这人穿门过院,直接来到花厅后的书房外。
    书房里有四个人在,两个坐,两个站。
    站着的两个,一个横眉竖目、满脸通红,似乎正因什么事而愤慨;一个面黑须白、低眉顺眼,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另两个坐着的人就在他们面前。一个侧面而坐,二十多岁,一袭白衣,轻轻摇着折扇,嘴角似笑非笑;一个正面而坐,面前摆放有一个书桌,两手放在其上,眉头微蹙,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门外的侍卫通传说道:大将军,小三回来了。
    小三,就是刚从佛道衙门回来的那人。
    噢?叫他进来。
    小三来入房内,下跪行礼。
    起来吧。,见着景慧和尚了?
    是。赵大人直接把他们带去了佛道衙门。
    他们?
    除了景慧,还有个叫道衍的和尚,以及两个随从。
    道衍?邓舍转脸问边儿上坐着的白衣人,,先生,你听说过这人么?白衣人正是洪继勋,摇了摇头,答道:不曾听闻。
    邓舍又问小三:景慧人物如何?
    辩才无碍,深谙佛理。只是,。
    只是如何?
    有些气盛。与迎他的和尚们斗法,锋芒毕露、气势汹汹,锐不可当。不像个和尚,反倒似个上阵杀敌的猛将。
    邓舍唯一愕然,随即来了兴趣,很感兴趣地接着说道:不像和尚,反倒似个杀人的猛将?也正该他有这个性子,要不然,怕也不会有胆色、用勇气跋涉千里,冒着战火来我益都。,他是如此,那道衍呢?人物又如何?
    道衍和尚虽然名不见经传,没有什么名气,但邓舍并没有因此就将他忽略。首先,此人能与景慧同来,就说明至少也是景慧的朋友之流;其次,正如邓舍刚才话中所说,景慧有胆色、有勇气跋涉千里、冒战火来到益都十分不易,而道衍却能与之同行,又也说明此人有足够的胆色。
    综上两条,料来这个和尚也非寻常人物。
    年岁不大,相貌奇异。状若病虎,言谈举止却温文尔雅。
    状若病虎。在原本的历史中,数年之后,也有一人对道衍的相貌做出了一样的评价。只不过,在这个人的评价里,后边一句话却非温文尔雅,而是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刘秉忠,蒙元初年的大功臣,亦为和尚出身。
    对道衍和尚做出这样一个评价的人就是袁珙,元末著名的相士,所相士大夫数十百,其于死生祸福,迟速大小,并刻时日,无不奇中,时人称赞他说:浙东袁珙,相法天下第一。/
    当然,对这个在原本历史中、数年后才会出现的典故,邓舍此时自然不知,不过,却还是从小三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奇异之处。
    他说道:状若病虎,温文尔雅?,嘿嘿,果然是随景慧一起来的,怕也不是个等闲人物。,你刚才说景慧与迎他的和尚们斗法了?你可将过程记下了么?且说来听听。
    小三能被派去偷听,自有过人之处,不但读过书,而且记忆力非常好。当下,把景慧、道衍与益都和尚们的斗法过程一一讲来。他口才不错,把整个经过讲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邓舍听得兴致勃勃,却惹恼了旁边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适才横眉竖眼、满脸通红之人,乃是方补真,哼了一声,说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咦?小方,你这话怎么说?
    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和尚。一,不事生产,坐享其成,用些妖言哄骗住愚男愚妇,驱使天子之民如用自家之奴,好比蠹虫,非但对国家无利,更且有害;二,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语言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不知父子之情,背弃纲常名教,不合先王之道。若任之流行,必乱亡相继,运祚不长!蒙元建国初年,是多么的兴盛,铁骑到处,天下无敌。为何短短数十年就民怨鼎沸、将临灭亡?还不正就是因为鞑虏无知,太过信奉佛教么?
    方补真是个标准的儒生,抵触佛教、反感佛教,不足为奇。
    邓舍笑了一笑,说道:乱亡相继,运祚不长,这是韩昌黎说的话吧?
    正是。怎么?主公觉得他说的不对么?
    就算邓舍觉得不对,也不会当着方补真的面说出来,对这位拗相公,他实在是有些怕了;更何况,他本来就没觉得这句话错,眼见方补真的眉毛又横了起来、眼又竖了起来,这分明就是准备发飙的前兆,连忙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当然不是。
    韩愈的话肯定是对的,一个国家太过崇佛绝对不是件好事。然而,话说回来,不但和尚,包括道士在内,既然流传千年,自有其存在的道理,彻底取缔显然也是不可能的。就不说历史上有数不胜数的名人、才子都对佛道极有兴趣、乃至深有研究,即便邓舍本人,有时候也是喜欢翻翻道书佛经的,看过之后,确实会产生些与读儒家经典不一样的感悟。
    好有一比,如果用赌钱来做比较,便就好像大赌倾家,小赌怡情一样。这些话,邓舍也就是想想,是不会对方补真说的。
    主公自主政海东、入主山东以来,多次降下令旨,收回寺庙土地,放和尚尼姑还俗。这实在是大大的德政。还希望主公能够坚持下来,不要半途而废。岂不闻行百里者半九十?
    是,是,这是自然。
    来了两个和尚只是小事。他们与益都和尚斗法的经过,主公也听过了。臣请继续与主公商议大事。
    好,好。
    对方补真的请求,邓舍痛快答应,挥了挥手,示意小三退下,正襟危坐,说道:请拾阙接着刚才往下说吧。
    前线接连报捷,本是喜事。但捷报传来益都后,城中却反而因此渐渐变得乌烟瘴气!权贵横行街市,豪奴无法无天。特别是那些益都、山东籍贯的官员,如鞠、刘诸家;以及军中诸将,如郭、高等人。ωWw。caihongwenΧue.cóM或恃宠而骄,或恃功而傲。便就比如前日,刘名将家中豪奴骑马跨刀、招摇过市,冲撞街衢、以之为乐,百姓凡所见者无不侧目!
    又比如昨日,高延世在家中置酒摆筵,一大帮军将吆五喝六,通宵达旦,直闹到今天早上!吵得四邻不安。臣今儿去衙门,碰见了左右司员外郎章渝章大人,见他眼圈发黑,无精打采,问是怎么了?便因被高延世吵得一宿没睡着。臣问他:为何不去制止?主公您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章大人苦笑摇头,只说了两个字:不敢。,主公!章大人堂堂左右司郎中,并与高延世都曾同为王士诚部属,算有旧谊。可即便如此,他居然都不敢去制止!连他都不敢,更别说别的官员;也更别说普通的平头百姓了。,骄兵悍将,莫过于此!还有比这更甚的么?
    方补真义愤填膺,恼得脖子都红了,声音提得极大,把屋梁上的灰尘都震得直往下落。
    邓舍皱了眉头,说道:这倒是个问题。
    所以,臣恳请主公,要立刻采取措施,把这股妖风打下去,还益都、还山东一个朗朗乾坤。,益都,就在主公的脚下,都还是如此。如果不加紧处理,待前线捷报传遍海东,别的地方还了得么?
    你说的对。按你的想法,怎么处理?
    方补真扭头,瞥了一眼弯着腰站在旁边的那人一眼,冷笑一声,恶狠狠地说道:地方不宁,首要的责任当时是在守牧的身上。臣请主公,先处罚益都知府吴鹤年!低眉顺眼站在他边儿上那人就是吴鹤年。
    邓舍问道:老吴,你有什么说的?
    吴鹤年性子阴沉,恼死了方补真,心中想道:好你个方喷子!俺说你怎么巴巴地跑到俺衙门里,非要俺跟着你一起来见主公?却原来是他娘的想弹劾老子!弹劾倒也罢了,还他娘的非要老子也在现场,什么东西!
    他暗下发怒,面子上一丝不漏,柔声细气地说道:方大人言之甚是。臣治理地方无能,应该受罚。
    拾阙,你说怎么罚他好?
    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既没能力把地方治理好,免官、去职。
    吴鹤年心中大骂:老子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了?一点小事,就想让老子免官、去职?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王八蛋!
    他倒是知道方补真一贯的风格,连对邓舍都毫不留情面,何况别的文武官员?不弹劾则已,一旦弹劾,必是往死里整治。如若不然,又怎会有方喷子这个外号广为流传?因此,虽是心中大骂不止,其实方补真这句话也早在他意料之中。他笃定邓舍不会听从,所以并不慌乱。
    果然,邓舍说道:龟龄治理益都,虽有过失,功劳也还是有的。才几个月功夫,益都整个就变个了样子。虽在战时,商贾却依然往来不绝。对支援前线、安定地方,都还是有大贡献的。不能说他没有能力。免官、去职未免严重了点。,这样吧,老吴,拾阙说得也对,前线打了胜仗,好事儿;可不能把好事儿变成坏事儿。权贵、诸将因战胜强敌而骤然放松,有失态之处,的确是需要敲打敲打。这件事儿,本在你职责范围之内,还是交给你去办。限定个日期,你把这股风扭过来。你看如何?
    吴鹤年柔声说道:谢主公恩德。臣必全力以赴,将此邪风纠正。
    方补真插口说道:吴鹤年失职,纵不免官,也不能不罚!
    邓舍委实不愿在这个时候处罚吴鹤年,毕竟,吴鹤年功大于过,现在正是需要他再接再砺、进一步招商引贾、安定益都的时候,大功还未曾赏,岂能反因小过受罚?转过头,他瞧了眼洪继勋,洪继勋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稳坐钓鱼台,看样子是不打算出言解围。方补真凶名在外,便是洪继勋,等闲也不愿去招惹他,自找霉头。
    邓舍无奈,只得说道:如此,便罚俸三月。
    吴鹤年跪地叩头,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知耻后勇,十日之内,必将益都风气整肃!,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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