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67天助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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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老刘走了。”
    “什么时候?”
    “昨夜过了我军的防区。因没得大人的命令,我防区驻军不敢阻拦。”
    演武场中,潘诚丢掉手中亮银枪。虽然他早知沙刘二要走,但事情真的来了,他猛然间有点意外。大冷的天,他赤着上身,草草擦过汗水,他问道:“全军撤走?”
    “三千人上下,看规模像个下万户。大约头一批吧。”
    潘诚手臂绕到脑后,挠了挠头,道:“狗日的说走就走,一点儿大局不顾,他走了辽东咋办?岂有此理!老关一死,没人管得住他了?”他非常不满,发了阵牢骚,问道,“……,咱派去与他商量接手辽西的使者,有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传来。老刘没理会咱的使者,束之高阁。”
    “这叫甚么人?这叫甚么脾气?”潘诚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展开手臂,由两个侍女为他穿戴盔甲。
    “有件事需得禀告大人。那使者回报,说老刘与小邓近日间信使来往频繁。”幕僚说道,他面带忧色,“大人,不可不防。”
    “来往频繁?”潘诚皱了眉头,琢磨片刻,当此关键时刻,沙刘二与邓舍信使来往频繁,会有什么内情?邓舍给沙刘二让道,答应沙刘二要粮给粮,要人给人,他为何如此大方?潘诚惊醒,喃喃道,“莫不成?”
    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判断,道:“小邓才得盖州,接着得辽阳,他才多少人马?不会有余力插手辽西的,除非他嫌活得命长了。”潘诚既做到辽东三平章的高位,见识眼光还是有一些的,也尝听幕僚讲解过几本兵法,晓得贪则亡的道理。
    那幕僚道:“话是如此说。可是大人,小邓不像您,您老成持重,小邓年轻,年轻人急功好利也是有的。大人请想,短短旬月,他开疆数百里,辽左、辽阳尽入其手。卑职以为,他难免骄功自满,自以为是,看不清楚本身的实力。”
    “小邓这个人,本帅见过。”潘诚沉吟不决,道,“内敛,有城府,不似无谋之辈。再说了,他若真的骄功自满,岂会因老关的一封捏造圣旨,便入了辽阳?以本帅看,他很有自知之明。”
    “这说明他能忍,贪而且忍,更加可怕。”幕僚引经据典,道,“贪则无信,忍则无亲。贪婪的人不讲信义,过于忍耐就铁石心肠。小邓忍,所以老关没借口杀他;小邓贪而且忍,所以他杀了老关。”
    潘诚思来想去,难下决定。
    他道:“即便如此,小邓想要辽西,对我军来说有何不可?省了我直接面对辽西鞑子的压力,同时分散了他的实力。”他越想越对,终于下定决心,道,“他想要,就给他。哈哈,好事儿啊,得辽阳又多几分胜算。”
    幕僚道:“大人高瞻远瞩,卑职钦佩。让辽西给小邓,方便我军趁虚攻打辽阳固为上策。可大人,辽阳高城深池,小邓连日来调集多路军马入城,防备甚紧。老关降军被他打乱重编,我军难以用上,不比小邓当时有内应,要打辽阳,非全军出动不可。
    “万一我军连于城下,无所施其功,……?”他咳嗽了声,提醒潘诚,道:“蛮子、搠思监的探马赤军,又往前推进了十里。”蛮子,即探马赤军的统帅囊加歹,囊加歹是蒙古话,翻译过来就是蛮子的意思。
    这些话,他几天前就给潘诚讲过,潘诚接防辽西的决定,也正是因此做出来的。打辽阳,他得全军出动。接辽西,只守不攻的话,有沙刘二打下的基础,万人足够。两下相比,孰优孰劣,一眼可辨之。
    潘诚又犹豫起来,他提出个问题,道:“接辽西好办,问题是接了辽西,我广宁就空虚了。如果囊加歹、搠思监趁虚而入,该怎么办?”
    这个疑问潘诚也问过。
    那幕僚好脾气,不厌其烦重复一遍当时的回答,道:“搠思监来辽东,本就不情愿。他要强硬主战,不会劳师糜饷拖延至今,大人连克重镇,焚毁上都,早吓破了他的狗胆。他既无斗志,顶多虚张声势。守辽西与打辽阳不同,万人足够,只要我广宁城中留有足够的军马,他绝对不敢来犯。”
    “那,……就接了辽西防区?”
    潘诚转了几步,委实难下决定。
    他眼前一亮,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他道:“你说的不错,搠思监的确没有斗志。既然他没有斗志,咱就叫小邓去接辽西,然后咱去打辽阳,你怕搠思监偷袭,对吧?咱大可以留下点人马在广宁虚张声势,唱个空城计,反正他没斗志,他不一定敢来吧?”
    有道理,搠思监也许不敢来。也许而已。
    幕僚急了,道:“大人不接,小邓必接。被小邓接了,他就会紧邻我广宁西侧。大人,东有辽阳,西有辽西,南有辽左,广宁危矣!”
    潘诚悚然,道:“接!接辽西。”
    那幕僚拜倒在地,称颂道:“大人英明。”爬起来,他问,“老刘不见大人的使者,大人可有良策相对?他的头批军马既已撤出,他全军拔营的日子可就近了,咱需得早做预防,不可落在小邓之后。”
    沙刘二的那点心思,潘诚岂会不知。他道:“既不见本帅的使者,又不撵他走,老刘无非想得些好处罢了,哼,吃了小邓又吃俺,如意算盘打的不错。”他没放在心上,道,“问他想要些甚么,能给就给。”
    话间,他束甲已毕,接过侍卫递来的铜镜,揽镜自照。他模样英俊,诚为辽东红巾第一美男子,受别人赞誉极多,向来注意修饰的。
    他对幕僚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不可仓促。待与沙刘二说定,张居敬、搠思监,包括辽阳小邓那边,都要多派些探马、细作探查,确保无异,然后方可徐徐接防。”
    ……
    搠思监,出身怯烈氏。
    怯烈氏即怯烈部。怯烈部,蒙古最强盛的部落之一,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曾经与怯烈部当时的族长王罕结拜。也速该死,铁木真拜王罕为父,有了王罕的护庇,他才有了聚拢生养的机会,最终成就一番伟业。
    搠思监的祖上降蒙以后,铁木真待之特异于它族,命为必阇赤长,朝会宴飨,使居上列。必阇赤原为元廷掌管文书的机构,在此基础上,后来演变成了中书省,大名鼎鼎的耶律楚材,先任必阇赤长,后任中书令。
    故此,怯烈氏实为蒙元的名门望族,有大根脚。必阇赤改为中书省后,其家族世袭必阇赤怯薛官一职。
    怯薛,番值宿卫的意思,即元帝的御林军,由蒙古人的高官子弟组成,数量不足的可用色目人,除非事情许可范围内,排斥汉人。他们一如西汉的郎官,负责殿内警卫,充当巡行游猎的扈从,有天子侍从私兵的性质。
    也正如西汉后期名将多出郎官一样,有元一代的高官显宦,也大部分出自怯薛,反过来说,没有大的根脚,你也就根本进不了怯薛。
    怯薛的最高长官为四大怯薛长,除了四大怯薛长之外,另有专责内廷饮食、弓矢、冠服、文史、车马、庐帐、府库、医药、卜祝等事的怯薛官。
    必阇赤怯薛官,就是其中掌管文书的怯薛官。
    这些怯薛官,皆为世守,由某个家族世代承袭。往往外调,出任政府官职,“贵盛之极”。他们从入仕起,起官的品级就很高,多从三、五品起,特别贵盛的,也有二、三品,最后多能跻身一到三品。
    怯烈氏既为望族,有大根脚,世袭必阇赤怯薛官。其家族子弟,历朝多有高官,四世为丞相者七人。名副其实的世臣之家,鲜于比盛。
    只搠思监的父祖来说,他的祖父做过世祖朝太子真金的师傅,文宗朝追赠太傅、恒阳王,他的父亲亦怜真也被追赠为太傅,武昌王。
    泰定初年,他承袭祖职,接任了必阇赤怯薛官,至顺年间,除专管起草诏书等事宜的内八府宰相。元统初,放出为官,任福建宣慰使都元帅,居三年,通达政治,威惠甚著。
    自此以后,他一路高升,历任过许多官职,凡所任职,无不为重要之位,而皆有成就,名重一时。曾督办海运,措置有方,所运漕米三百余万石,悉达京师,无所折耗。这非常了不起。
    至正十二年,脱脱平徐州芝麻李,他从而有功。至正十四年,他讨淮南红巾,身先士卒,面中流矢不为动。至正十五年,他有一天入侍宫中,元帝见着了他脸上的箭瘢,深为之叹。次年四月,遂拜中书左丞相,明年五月,进右丞相。
    蒙元的中书省主官为中书令,常由太子兼领,右丞相实际上就是最高的长官。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做高官的日子久了,就如过去许多的权臣也似,年轻时锐意进取,勤勉明果的踏实,慢慢蜕化变色。所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他半生辛苦,兢兢业业,伪善也好,少年的热血也罢,不就为的权势么?他成功了,几十岁的人也该享受,为子孙谋。他当了一年多的右丞相,对天下之弥乱,府库之空虚,无所匡救,反而公受贿赂,贪声著闻。
    去年冬天,监察御史弹劾他用私人朵列及妾弟印造伪钞。堂堂上国丞相,贪婪到如此的地步,不顾国家之危急,罔顾物价之飞涨,雪上加霜,印制伪钞,简直令人闻之不可信,见之犹生疑。
    一经暴露,朝野喧然。他令朵列自杀,然后自请谢罪。
    论罪,杀了他不以为过。但元帝犹自记得他面上的箭瘢,怜悯他的忠诚。加上他出身显贵,朝中朋党比连,又有奇氏以为内援,给元帝吹枕头风,最终“诏止收其印绶”,没有杀他。
    不久,关铎火烧了上都,辽东红巾势张,惊动内廷。
    如果说上都远在塞外,危险还比较远,那么年后四月,邓舍破永平,兵锋直指腹里,危机就变得严重了。给元帝的震动不小,叫他想起了两年前刘福通的北伐。
    当时,北伐的东路军,山东毛贵部一度攻克蓟州,先锋抵达柳林,距离大都不过三四十里之遥。前车之鉴,不可轻意。遂起屡有战功的搠思监为辽阳行省左丞相,命其往入辽东,便宜行事。
    搠思监有心不去,元帝破天荒的下诏斥责,无奈之下,他只得随囊加歹等人一同前来。
    来是来了,既然“便宜行事”,那就权力很大。
    实话,他与囊加歹等驻足不前,一仗不接,绝非因为怯战。辽东红巾最盛时,显赫数十万,明知道不行,硬着头皮往上冲,不是送死是甚么?辽东这鬼地方,以为他搠思监乐意待么?时机不到也。
    天寒何以暖身?唯酒也。
    眼见辽东变乱,战局大有转机,没准儿功成就在即日,他近来心情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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