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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春闱结束的时候,大学士高郁被革职的事情,也算不大不小的在华京官场里引起了一场地震。
诚然翰林院不是实权机构,大学士也不是多大的官,但这个位置却是举国儒林的典范,而这位曾经的典范却因为“欺君罔上,徇私舞弊”的罪名下了台,一时之间,辱骂和诽谤铺天盖地,都说高郁丢了全国读书人的脸,甚至还有人在高郁家的院墙外边明目张胆地提笔,写了不少不堪入目的打油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高郁被发配离京的前几天,大概是为了避嫌,怕被人说成高郁一党,昔日翰林院的同僚,竟然没有一个上门探望,除了田不韦。
但这时候却没有人敢在诽谤高郁的同时夹带说两句田不韦的不是,甚至偶尔有在高郁家院墙上胡乱涂鸦的人,远远地见着田不韦来了,也会立刻遮脸走开,这其中或许有田不韦本来就脾气很臭的原因,但最大的一点,还是在刚刚放榜的春闱上,田不韦的弟子谢长卿被皇帝点为了头名状元,成了大周立朝以来,第五位有连中三元光环在身的奇才。
有这样一位出人头地的弟子,田不韦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自然没人会选在这个时候去触状元公恩师的霉头。
许是念在高郁以往的功劳,虽然是被革职发配,可也没有像其他囚犯一样立刻被押下,囚服夹板,再用囚车装着游街一样的走,相反的,皇帝不光特赦他可以有几天收拾东西,与京城的亲友告别,连夹板囚服之类的都没有,到时候他能轻装从简,像个普通人一样由官差送出城去。
宁渊这几日吃住都在高府,毕竟高郁夫妇都已不年轻了,有他在可以帮忙打点许多事情,但高郁却没怎么让他帮忙,更多的是拽着宁渊陪自己下棋,常常一下便是一个下午,然后高夫人会简单弄一些粗茶淡饭来,吃过饭后,才会趁着月色收拾一点东西,为离开做准备。
到了临行前的前一天,高郁才将宁渊打发回去,道东西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宁渊愿意的话,明天他们离开时再来送行。
师徒二人这些天从来未谈春闱场上发生的事,他们或许心里都有数,再者谈得多也是枉然,索性便当做没有发生过,也能使自己的心绪变得平静。宁渊拎着高郁送给他的几本舍不得丢的藏书,神态从容地出了高府,往城西方向走,刚过了转角,一辆外观低调用料却十分张扬的马车小跑着来到他身旁,接着车窗帘布被人掀起来,露出一张年轻男子英俊的脸,冲他唤了一声:“宁公子。”
宁渊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十分客套地将头一点算是行礼,“四殿下。”
司空旭面色红润,瞧上去很是春风得意,整个人更显俊朗,他像是瞧不出宁渊的冷淡一般,继续道:“不想能在这里碰上宁公子,当真是巧,宁公子这是要往何处去,不如让本殿送你一程如何?”
“不必了。”宁渊淡淡应着,“草民不敢耽误殿下的功夫。”说罢,转身继续朝前走。
司空旭却不依不挠,一边让马车跟着宁渊,一边道:“宁公子,不,宁兄,经年不见,难得故人重逢,宁兄待人却如此冷淡,实在是叫人好生失望。”
“四殿下,我可不觉得我与你是‘故人’。”宁渊知道司空旭的性子,如果他不直面将人打发走,对方便会更加的得寸进尺,索性又停下步子直接道:“殿下如果健忘,小人倒不妨提醒您两句,我同殿下的那么一丁点故人关系,早在几年前的燕州就已经了结了。”
司空旭表情梗了一下,宁渊在说什么他当然知道。他也以为经过燕州的时候,自己得偿所愿,应当不会对这个总像石头一样梗着自己的宁渊再有一丁点的非分之想,可奇怪的是,他越是这么想,这些年宁渊的身影不光没有从他心里变淡,反而更加深刻了,总是莫名其妙窜出来扰得他不安宁,直到那时他才领会到,他对曾经那个看起来没有丝毫吸引力,甚至还有些孤傲的少年,所抱有的想法并非是曾经的那一点“非分”那样简单。
所以纵使被宁渊点出了这一点,他还是厚着脸皮道:“宁兄何必如此见外,相见便是缘,宁兄当真不想上车来小坐片刻吗?”
“四殿下说笑,这样名贵的车驾,我等贱民高攀不起。”宁渊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刚要抬步,忽然又听见司空旭幽幽道:“这么说来,宁兄是一点都不关心你的恩师,高大人了?”
宁渊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宁兄你应当知道,华京去燕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中间还会经过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而这些地方,烧杀抢掠的土匪可是多得很呢。”司空旭的声音带着愉悦的上扬,“可怜高大人年事已高,又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真的碰到那些亡命之徒,单靠几个官差护卫又怎么防范得了?”
虽然一早便猜到了高郁和自己会遭到此难和司空旭脱不了关系,但宁渊却想不到司空旭竟然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自己,甚至已经到不要脸面的地步了,他这么想着,那边司空旭已经主动撩开了马车的车帘,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渊垂头想了想,终究是上了车。
马车像是新制的,外表瞧上去朴素,内里装潢却是十分地考究,地上铺了一层黑白相间的虎皮,四周更是以锦缎作帐幔,熏香亦是十分名贵的梨花香。司空旭一身锦袍斜靠在金丝软垫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贵气,和宁渊之前听闻他落魄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在大殿上“挺身而出”,救了皇帝一条小命,又认了月嫔作娘,总算是让这位曾经的落魄皇子咸鱼翻身了一回,如今虽说也算不上得宠,但寻常皇子该有的封赏,皇帝也一丝不落地全补给他了,跟之前失宠软禁的状况完全是天壤之别。
“宁兄何必如此生疏,靠近些如何。”见宁渊坐得离自己远,司空旭笑着指了指身边的软垫,“我当真有许久未见宁兄了,此番冲锋,当真开心得很,宁兄若是不介意,父皇新赐了一处皇子府给我,不如宁兄与我一同回去,小酌两杯如何。”
宁渊却道:“殿下,你同我之间当真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这样不凉爽的天气,你专程跑到高府前边等着,又尾随了我这么久,应该不是只想送送我或者请我喝一杯那么简单,有话就直说吧,而且我想殿下应当也明白,在你做出了那些事情后,我是不可能心平气和同你喝酒的。”
司空旭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宁渊居然能说得那般直白,不过他很快又笑了,点点头道:“宁兄果然猜出来了,这番聪慧当真一点没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宁渊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四殿下志向远大,竟然还同一个安分守己的读书人过不去,若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难道就不怕受人耻笑吗。”
“从我本人的立场来看,我也不愿意这么做。”司空旭道:“高郁这样的读书人,其实我还很佩服他,只是不得已,谁让他挡了别人的路。”
宁渊皱起眉头,“果然是庞府吗。”
“看来宁兄虽然没有入仕,可对京中这样的权利侵轧却也了解得很。”想来司空旭是觉得宁渊现下连居然都不是了,仅仅是个一辈子都不能参加科举的平民,竟然没有丝毫犹豫便坦诚道:“不错,庞松为了让中书省收拢翰林院,一直想将从中作梗的高郁除掉,而我又想要得到庞松的支持,就算我很钦佩高大人,也只能不得已地将他牺牲掉了。”
宁渊其实已经猜到了,可听到司空旭所言和自己猜测的并无二致时,他虽然觉得这是情理之中,可还是觉得心里一阵发凉。
司空旭这样的皇子若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光有个得宠的义母还不够,也必须要有朝臣的支持,而京中贵族大多支持的是大皇子等等母族显贵的皇子,几乎没有人搭理他,所以他势必要拉拢同样也被京中诸贵瞧不起,却很有权势的庞府,这样抱成一团才好巩固势力,而高郁,便是很可怜地成了他们抱成团的一张投名状。
“你想要得到庞府的支持,甚至不惜得罪宁国公府?”宁渊冷笑一声,“宁国公府向来和庞府不睦,如此一来势必也会站到殿下的对立面,殿下这通买卖似乎有些不划算。”
“就算我不靠拢庞府,宁国公府也不会站在我这边。”司空旭却道:“何况告诉宁兄也不打紧,想来你我都知道,宁国公府真正与庞府不睦的,也不过是宁国公的一对嫡亲孙子孙女,宁国公嫡子早逝,对于唯一的嫡孙也没有很喜欢,至今未请旨册封世子,加上他的庶子和一对庶孙,下一个承袭宁国公爵位的人到底是谁,当真难说,也许眼下宁国公府是站在了我的对立面,可等下任宁国公出现的时候,这样一株大树,会意外成为我的背后之荫也说不定。”
宁渊不紧不慢道:“殿下似乎对下任宁国公的人选,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总之不会是宁仲坤那个草包便是了。”司空旭笑了一声。
“如此说来,殿下往后势必得道多助,当真是前程似锦。”宁渊讥讽地说了一句。
“再是前程似锦,若无良人共度,其实也乏味得很。”司空旭却像听不出宁渊的讽刺一般,正了正身子,忽然道:“宁兄既然不喜欢我说话拐弯抹角,那我便有话直说,当年燕州一别,我虽与宁兄再未相见,可那晚的欢愉滋味,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这样露骨且下流的话,偏偏司空旭还能说得如此道貌岸然,宁渊不禁在心里道了一声佩服,可面上还是道:“所以呢。”
“宁兄你当懂我的意思才对。”司空旭得寸进尺搬伸出手,竟然在宁渊垂于鬓边的乌发上轻抚了一下,才笑道:“从前我觉得我对你应当只是想春宵一刻那般简单,后来才发现,春宵一刻怎么够,当得长长久久地春宵下去才好,我方才与宁兄你说了这么多,便是想让你知道,与我在一处,往后的日子不光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我也有能力护得你的家人一世周全,你最看重的就是家人,不是吗。”
“谢谢殿下的好意了。”早知道司空旭打的是这种算盘,可等他真正说出来后,宁渊还是莫名觉得一阵恶心,他侧了侧身子,让过司空旭的手,道:“可惜我对殿下没兴趣这一点,我想我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清楚的表示过了。”
“这般干脆的拒绝,宁兄你当真不多思量思量?”对于宁渊的拒绝,司空旭似乎并不生气,“你眼下已经被褫夺了举人的头衔,往后也不能参加科举了,不能科举,便不能入仕,就是一辈子的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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