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第一百六十一章众叛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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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本城，松永久秀步履沉重地朝着二道城走去。一路上，从许多游佐氏武士的家中都传出了女人哭叫的声音和三好氏兵士们狂放的笑声——看来，不等接到三好长庆“把他们游佐氏所有的女人都赏赐给我的兵士”的命令，三好氏的兵士们已经自发来到游佐氏家臣、武士们的家中，“惩罚”背信弃义的游佐氏……
    听到这些刺耳的声音，松永久秀心情越发沉重起来：进驻久间城之初，松永久秀就提醒过三好长庆，身在别人的领地，一定要约束手下兵士安守本分，不能激怒了游佐氏。可是，三好长庆却置若罔闻。游佐贞昌最终选择弃城出逃、投奔明国鬼畜，固然是料定三好氏无法抵御明国鬼畜，为了保全自身而见风使舵，难道和三好氏兵士肆意欺侮游佐氏家臣、武士的种种暴行没有半点关系吗？
    身在战国乱世，领民乃至武士的家眷遭受这样的屈辱，原本是寻常之事，松永久秀当初提出那样的建议，并不是出于怜悯之心，只是担心逼反了游佐氏而已。可是，而今想到身在纪伊，被明国鬼畜俘获的三好氏家臣、武士们的家眷，尤其是自己的妻子龟姬和年仅六岁的儿子鹤松丸，如果也同样遭到这样的欺凌和侮辱，他就不禁心如刀绞一般痛苦……
    想到自己的妻子龟姬和年仅六岁的儿子鹤松丸，松永久秀不禁对主公三好长庆暗生怒气：当初“天下人”今川义元殒命之时，主公决意起兵上洛，争夺天下。这本无可厚非。可是，主公却不顾自己的劝阻，悍然放逐幕府将军足利义辉，违背战国规矩，引起了诸多战国大名的不满，也由此埋下了亡国的祸根。此后，主公又听信那位九州乡巴佬、萨摩岛津氏亡国家主岛津义久的蛊惑，与明国鬼畜为敌，以致于接连战败，不但丢掉了从昔日家主细川信元那里强占过来的领地，连三好氏世代经营的纪伊也丢掉了。如今一路败退，落到了寄人篱下的境地；却又遭遇游佐氏的背叛。看来，雄霸纪伊、威震近畿上百年的三好氏也快要走到了尽头了……
    久间城只是一个不大的城池，松永久秀一边想着这些令人沮丧的往事，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二道城的城门之处。立刻有人凑了上来，陪着笑脸问道：“大人，主公怎么说？”
    松永久秀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见是起初拜托自己说服主公三好长庆，接受游佐氏提出的交还人质提议的一位武士，顿时想起了主公所交付的那项任务，心中更是一阵刺痛：这些武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又何尝不知道，即便换回了自己当初丢弃在纪伊的家眷，也无法抵御明国鬼畜的攻击。他们的想法大概和自己一样，也希望能够再见到妻儿一面，一家人还可以在一起渡过最后一段宝贵时光；更希望即便是死，全家人也能死在一起吧……
    而且，他们跟随主公从纪伊一路退到大和，对三好氏可谓是忠心耿耿；可是，就因为他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就要被主公“随便找个借口处死”了……
    即便是抛开兔死狐悲的心情不论，松永久秀也认为主公说三好长庆的这一决定十分不妥：游佐氏反出久间城，驻守城中的兵士们原本就已经军心大乱。在这种情况下，再若是无缘无故处死数以百计的兵士，其中还不乏在家中享有一定声望的知名武士，只怕会引起诸多的怀疑、猜测，更加会扰乱军心，使兵士们丧失斗志……
    守卫二道城城门的兵士何止当时围攻游佐氏使者黑屋甚九郎崇吉的那两百多人，还有从本城之中紧急调来守卫二道城城门、防备明国鬼畜趁乱攻城的兵士，加起来足有一两千人之多。而得知游佐氏提议用他们丢弃在纪伊的家眷换回自己留在城中的家眷这一喜讯之后，那些武士一定按压不住心中的喜悦，向别人述说此事。难道要把这一两千人全部处死？！更有甚者，这一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或许早就传遍了整个二道城，难道要把所有知情之人全部处死？！
    此外，世间何曾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眼下能够无声无息地将这两百多人处死；倘若事后有人知悉了事情的真相，或许不必等到明国鬼畜攻城，城中的兵士就已经哗变，砍下主公的人头……
    见到松永久秀久久不回答，而且一脸的忧愁痛苦之色，那位武士面色剧变，颤声说道：“大人，难道……难道主公拒绝了游佐氏的提议……”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抱着头，再也不出声了。
    松永久秀再度警醒过来，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想法：到明国鬼畜大营去，和阿龟、鹤松丸一家人死在一起！
    这个想法实在过于匪夷所思，骤然闪现出来的时候，他不禁被自己如此荒谬的想法给吓坏了。可是，这个想法偏偏又是那样的强烈，让他怎么也无法摆脱，索性把心一横，说道：“打开城门，我要出城去！”
    那位武士重新燃起了希望，抬起头来，激动不已地说道：“大人是要去和他们商议交换人质的事情吗？”
    松永久秀没有理会他，低声呵斥道：“大胆！告诉过你们不许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你怎能还这样大声发问！”
    那位武士忙不迭声地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却见松永久秀瞪了他一眼，赶紧闭住了嘴，还主动扇了自己一耳光，骂道：“该死，该死！”又赶紧招呼众人：“快快打开城门，大人要出去。”
    久间城的二道城城门已经被弃城出逃的游佐氏一把火烧毁了，只能用石块和巨木堵塞住那个偌大的门洞。要打开城门、放人出城，就要把刚刚封堵起来的石块和巨木再次搬开，十分耗时费力。可是，兵士们却干的热火朝天，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武士们更是一反常态地身先士卒，还不时叱骂手下的那些足轻偷懒，动作太慢耽误了松永大人的要紧差事。
    看着那些武士们个个汗流浃背地搬运石块巨木，松永久秀心中更是无比刺痛，犹豫了一下，对先前问话的那位武士说道：“把城门防务交给别人，点齐你的手下，跟我一同出城。”
    深夜出城，原本就是异乎寻常之事；更不用说还要带着几百号人一起出去。不过，松永久秀乃是三好氏家中首席家老兼军师，又因为是主公三好长庆唯一的乘龙快婿，深得三好长庆信任和倚重，将兵力部署调配都交由他统管。因此，对于他的这一命令，没有人敢于提出质疑，任由他带着那两百多人出了久间城。那个武士和他的手下更是无不认为自己要承担起保护松永大人出使明国鬼畜大营的重任，个个精神抖擞、趾高气扬。
    临出城门之时，松永久秀又吩咐接替城门防务的武士说：“我们出城之后，马上再把城门封堵起来，一定要小心戒备！”
    那位武士唯唯称明军大营门口燃起的篝火，松永久秀停住了脚步，对跟随自己出城的那些武士、足轻说道：“好了。我独自一人前去，你们就在这里等候。”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如果天明时分，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不必再等了。不过，也不必回城。是回纪伊，还是到别处去，就由你们自己决定吧……”
    那些武士和足轻面面相觑，不明白松永大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即便明国鬼畜不遵战国规矩，扣押或者斩杀了担任使者的松永大人，大家也应该赶紧回城复命才对，为何要逃走？难道主公会责怪大家没有保护好松永大人，要严厉地惩罚大家吗？
    想到这里，有人立刻说道：“还是让我们跟从大人一同去明国鬼畜大营吧，我们愿意誓死保护大人的安全！”
    松永久秀苦笑一声：“你们当真认为我是去和明国鬼畜商议交换人质一事吗？”
    那些武士和足轻们更是大为惊诧，有人怔怔地问道：“那么……那么，大人去他们那里做什么？”
    没有人怀疑自己要背叛三好氏、投靠明国鬼畜，让松永久秀心里略微舒服了一点，叹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该对你们隐瞒——主公已经拒绝了游佐氏交换人质的提议，我们三好氏的家眷很快就会被明国鬼畜斩杀。我去明国鬼畜那边，是想和我的家人死在一起。你们不必跟从我一起去送死……”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松永久秀依然想要维护主公三好长庆的威信，并没有把三好长庆让自己处死眼前这些人的命令告诉他们。
    可是，他的话语依然给了众人当头一棒，那几位满怀希望的武士一下子就懵了，喃喃地说道：“主公……主公为何要拒绝……”
    松永久秀无法回答他们的疑问，只得饱含歉意地看了众人一眼，转身朝着明军大营那边走去。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道：“松永大人，请等一等！”
    松永久秀不得不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问道：“还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