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第一百五十章壮士断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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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龟田治贞说的这样悲凉如此伤感，黑屋甚九郎崇吉再也不好多说什么，而游佐贞昌也从刚才的幻想之中醒悟过来，斩钉截铁地说道：“治贞说的不错，为了游佐氏能够东山再起，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忍辱负重地活下去，绝不可以轻言牺牲！崇吉，你去通知家中的忠勇武士，晚饭之时都到这里来集合，对他们说是因为我得到了长庆公的厚礼，要大宴家里所有的人来庆祝！”
    黑屋甚九郎崇吉微微一怔：这个理由当然十分合适，即便逆贼三好长庆再是多疑，也想不到主公是要召集家中武士来讨伐他。可是，按照游佐氏家中的规矩，主公赐宴，家中的女眷和未成年男丁都没有资格参与。也就是说，主公是打算要舍弃游佐氏家中所有的女眷和未成年男丁了……
    想到自己那位温柔贤淑的妻子阿乡和只有六岁的儿子若王丸，黑屋甚九郎崇吉的心中不禁一阵剧痛。但是，武士道标榜的是当主君需要自己献身之时，就要毅然决然抛舍一切，慨然赴死，绝对不能被世俗感情所束缚。顾虑妻儿家小会被别人耻笑。因此，黑屋甚九郎崇吉什么也没有说，躬身向游佐贞昌施了一礼，退出了议事厅。
    黑屋甚九郎崇吉走了之后，议事厅里只剩下了游佐贞昌和首席家老龟田治贞主臣二人，龟田治贞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在下不敢质疑主公的决定。但是，将家中所有的女眷和未成年男丁留在城中，只怕许多人都不忍心，或许还会因此对主公不满。请主公三思……”
    正如龟田治贞刚才述说的那样，他的妻子早已辞世，一直没有续弦；又没有儿子，唯一的女儿阿兰也被以少主贞能夫人的名义，送到了本城，作为游佐氏交给三好长庆的人质。因而比起黑屋甚九郎崇吉来说，他并没有太多的顾虑，纯粹是为家中其他人请命，希望主公能够同意大家带上家中的女眷和孩子，游佐贞昌长叹一声，说道：“其实，我又何尝想要这么做？可是，时间实在是太仓促了，哪有那些女人收拾坛坛罐罐的时间？与其各家一片混乱，引起逆贼三好长庆的警觉，不如什么都不告诉他们……”
    龟田治贞也明白，主公说的都是实情——尽管家中女眷大多都出身于武士之家，从小也受到武士道的教育，但她们毕竟是女流之辈，若是知道游佐氏要弃城出走，一定舍不得丢下家中那原本就不多的一点财产；或许还会因为担心自己丈夫、儿子的安危而哭泣，使得原本心志坚定的武士也变得犹豫不决起来。更严重的是，逆贼三好长庆的兵士动不动就闯入游佐氏的武士之家索要酒食、侮辱女人，如果发现了她们正在忙乱地收拾行装，听到了她们的哭泣，一定会怀疑并报告三好长庆。那么，主公弃城出走、讨伐逆贼三好长庆的大计就在最后一刻成为泡影……
    不过，他还是不忍心将游佐氏全族妇孺幼雏丢给凶狠残暴的逆贼三好长庆，婉言劝道：“可是，这样的话，大家心里或许会对主公有怨言……”
    游佐贞昌眼中闪出一丝痛苦的光芒，说道：“你放心吧，治贞。我会给全家武士一个交代的。”
    龟田治贞不明白主公到底打算怎么做，退了一步，继续争取道：“女人就算了，能否恩准大家带上家中的男孩子？小的可以背在背上；大一点的，将他们平日佩戴的木刀换成真正的兵器，他们便可以和大家一起杀敌，我们游佐氏家中的孩童，未必会输给逆贼三好长庆手下那些成年的武士。”
    或许是担心主公还是拒绝自己的建议，龟田治贞又补充说道：“这些孩子，日后都是我们游佐氏家中的栋梁之材，重建久间城、辅佐主公和日后的少主治理领地，都离不开他们啊……”
    龟田治贞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游佐贞昌：从二道城出城只是很短的一段路程，城门又有自己的兵士把守，骤然发难，那些刚刚享用过游佐氏送来犒军酒食的逆贼三好长庆的兵士定然抵挡不住，带着家中的男孩子出城也未尝不可。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大大化解家中武士的怨气，使大家都愿意与自己一道弃城出走；更能为游佐氏保留复兴家业的种子……
    想到这里，他点头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让大家把男孩子都带上，一同来赴宴！”
    到了晚饭时间，游佐氏家中的武士都带着自己的孩子来了——主公得到盟友的厚礼馈赠，领地增加了一倍，还有希望得到朝廷封授官职，这是游佐氏从来没有过的一件大喜事，怎能不前来向主公道贺？当然，也有个别武士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只好留在家里。
    偌大的庭院之中摆出了无数案几，上面陈列着精美的酒食，让人看了就食指大动、垂涎三尺。不过，让游佐氏之家的武士们感到十分诧异的是，无论主公游佐贞昌，还是少主游佐贞能，都没有穿礼服，而是一身甲胄披挂整齐，似乎马上就要出阵一般。
    面对家臣们惊诧的目光，游佐贞昌向他们讲述了三好长庆要让自己的夫人和少主贞能搬到本城去居住的条件。三好长庆的这个要求显得过于蛮横无理，严重违背了战国时代形成的惯例，游佐氏家中绝大多数的武士都和黑屋甚九郎崇吉一样，立刻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慨；加之又有龟田治贞和黑屋甚九郎崇吉两位家老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述说三好氏的兵士种种恶行，立刻引起了那些曾经被三好氏的兵士*扰甚至侵害过的武士们的共鸣，大家几乎众口一词地痛骂三好长庆的不义之举，偌大的庭院之中闹哄哄地乱成了马蜂窝。
    估摸着火候已到，游佐贞昌便给龟田治贞施了个眼神，龟田治贞心领神会地大声喝道：“都安静下来，我还有话要说！”
    身为首席家老的龟田治贞在游佐氏家中威望很高，听到他喊话，众人立刻都住了口。龟田治贞说道：“逆贼三好长庆欺人太甚，先是要我们游佐氏交出少主夫人做人质，如今又要我们交出夫人和少主，下一步就是要逼迫主公切腹自尽，夺取我们游佐氏的领地了！既然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而伐之。主公已经决定响应幕府将军义辉殿下的号召，讨伐逆贼三好长庆了！”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高声叫好起来，有人甚至拔出了腰间的武刀，高举在空中狂乱地挥舞——当然，游佐氏的家臣、武士之中，也不乏有人考虑到游佐氏的实力与三好氏相去甚远，担心不是三好长庆的对手，给游佐氏带来灭顶之灾。可是，身在大多数人的狂热之中，他们不能也不敢表露出丝毫的胆怯……
    龟田治贞抬抬手，阻止了大家的叫嚷，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赞同主公的决定，我们就立刻动手，杀出城去，与义辉殿下请来的明国义师会合，共同讨伐逆贼三好长庆！”
    听说并不是要杀向本城，与三好氏的万余大军拼个你死我活，那些刚才还隐隐有些担心的家臣和武士们都松了口气，和大家一起欢呼起来；却还有不少人遗憾地叹着气，似乎觉得这样弃城出走，既不能向逆贼三好长庆报仇雪恨，更不足以向世人显示游佐氏武士们的武勇……
    欢呼声渐渐平息之后，有人突然喊道：“我们杀出城去，家中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怎么办？”
    龟田治贞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在踌躇之中，就听到主公游佐贞昌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事发突然，而且城中还驻扎着逆贼三好长庆的万余兵马，稍有延误，便会给游佐氏带来灭顶之灾。所以，我们必须马上出城，今日到来的孩子和我们一起走，幼童背着，十岁以上的都分发武器用于自卫。至于各人家中的女眷，就只好留在城中了。”
    留在城中？游佐氏的家臣、武士们一片哗然：父兄、丈夫在家，女人们尚且免不了要被三好氏的兵士侮辱，怎能把她们独自留在城中？再者，游佐氏反出城去，会合明国大军共同讨伐逆贼三好长庆，逆贼三好长庆岂能善罢甘休？他会用何等残忍的酷刑来对待游佐氏留在城中的女眷，是将她们钉死在十字木上？还是用竹锯一点一点的将她们锯死？又或者，直接扔在油锅里煎熬致死？
    想到这里，许多人的眼前不禁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久间城中处处燃起了噼啪作响的火堆，上面架起了硕大的油锅，三好氏的兵士们狞笑着不停地往底下添加柴禾，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而游佐氏的女人们在油锅之中翻滚着，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
    大家都不敢再往下想了，渐渐有泪水盈满了他们的眼眶。
    这个时候，游佐贞昌又开口了，仍是刚才那样低沉的声音：“我知道你们一定在为妻女的安危而担心。这是乱世的罪孽，也是我们游佐氏无法逃避的命运……”
    接着，他转头对站在自己身旁的儿子游佐贞能说道：“贞能，将你的母亲请出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身为游佐氏少主的游佐贞能比家臣们还要激动和悲伤，已经有泪水夺眶而出。听到父亲点名叫他，这才抹去了脸上汹涌流淌的泪水，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