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115二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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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二,龙抬头。
    尚书左仆射丁起刚刚登上枫阁三层,便听得一阵春雷滚滚,由远及近。
    他伫步抬头看了看天,晴空依然亮如洗蓝,二月的春阳仅透出些薄薄的暖意,那光芒却有些炽眼,大片的亮色打在枫叶上,浅粉的绯色比起前几日似乎更鲜艳了几分,夹着新叶嫩绯,春意勃勃。
    丁起吸了口清新的春风,胸中一畅,微微折蹙的方眉也舒展开去,抬步沿楼栏转右,行向北面的正心阁。
    戴着面具的铁丑依然垂手侍立在阁门外,浅褐色的眸子无悲无喜,似乎没有半分感情,看见丁起仅是右手微抬,红檀雕门轻声开启,示意其直进。
    丁起知晓这位铁衣女卫的性子孤僻冷淡,也不多言,向她微微点了点头,抬目扫过“正心明道”的匾额,习惯性正了正衣襟方端步走了进去。两扇门扉在他身后无声阖上。
    他在奉茶水的外间略略停了停。
    “擎升,进来吧!”名可秀清冽雍和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是!”
    丁起打起素黄厚绒的帘子,进入书阁正间。
    名可秀搁下手中紫毫,丁起上前见了礼,目光扫过书案上的澄心纸,“见龙在田”四字墨迹淋漓,体势圆转华润,与主君批本字体的挺秀端劲炯然不同。
    名可秀取过巾栉架上的干净巾子擦了擦手,回身笑道:“按易经的说法,这二月初二之前虽然属春天,但春意尚在蛰伏着,是为‘潜龙在渊’;过了初一日,阳气上升,春意便隐约可见,遂被称为‘见龙在田’!”
    “是以,民间有句俗话叫‘二月初二,龙抬头’。”
    名可秀笑意悠深,“擎升,方才可听见了春雷滚滚?春天可是真的来了;超度杀神。”
    “是!外面不仅春意景致愈浓,且有赴春闱的解生万人齐集京师,街巷铺席买卖如云,入眼皆是勃勃生气。”
    丁起笑应一句,心中寻思主君话意,一边说道:“昨日中和节,按惯例都堂六部和州县主官均要上劝农书,以示不忘重农之本。”
    名可秀侧眸,“你专拣这事说,难不成今年的劝农书还劝出了新花样?”
    “新花样倒没有。不过,宣州宁国县令李椿年的劝农书有些特别。”他从袖笼出掏出一本奏疏呈上。
    名可秀随口笑了句,“能让你评为特别,可见这位宁国县令的折子颇得你心。”伸手接过李椿年的奏章,却只搁在案上并不急着翻阅。
    丁起拣概要道:“李椿年在折中说:‘宣州地方连续两年春旱,豪户抑并土地益重,然豪有田者未必有税,有税者未必有田,富者日以兼并,贫者日以困弱,放任下去恐生民乱。’”
    名可秀浓秀匀亭的眉毛微微向上挑起,“赋税不均,贫者日贫,富者日富,这是大宋朝自太宗皇帝起便积下的弊病,但凡稍有点见识的官员皆知其害。宁国县令既然以此言事,可是有些‘别致’的解决之道?”
    丁起敛目正容,“李椿年道:‘欲均税赋,必理经界!’”
    “这言论倒也不希罕!”名可秀淡淡道,“经界者,方田也。昔年王安石为革田赋不均之弊,朝廷力行方田均税法,清丈田亩、理正地籍,使富田者多赋,少田者少赋,这本是富国利民的良政,但最终却是失败!李椿年的经界可比得过王荆公的新法?”
    丁起素来以“相天下”为抱负,对王安石的新政下过不少心力研详,胸中自有沟壑,闻言一慌不忙道:“主上,荆公昔年行方田均税法失败,愚以为有三大因由。”
    “哦?说来听听。”名可秀微微一笑,心存考较。
    丁起侃侃而谈,道:“其一,豪户多有隐匿田产,新法方田均税触犯了豪户之利,必受阻挠;其二,官豪相结劾法。豪户或与官者互为姻亲,或者本身即为官,或使利贿官相结,官豪一体多方寻隙揪弊弹劾;其三,新法向下推行不当。州县中多有猾吏与豪户勾结,在清丈田亩和贫瘠分等时多有不公,扰害百姓,小民不知方田之利,皆以为新法之害,怨言四起,遂为朝中反对者援引利用,群起而攻之,新法由是而败!”
    “你说到了点子上!”名可秀点头赞许。
    “李椿年说‘豪有田者未必有税,有税者未必有田’,然而何以会出现多田者少税?而无田者却有税?豪户与官吏勾当为奸,以强吞弱,又以有为无,田籍稽考不清或故作模糊,以此为据征赋岂得公平?”
    她声音冷冽,“安石变法之败,靖康祸国之乱,原因种种,但究其根底败在官场的贪腐上!整条河道都污了,即使源头清如雪水,流下去最终出来也变成了一滩脏水!”
    丁起方眉下双目精亮,“主上说的是!再好的政令若推行失当,最终就会成为害民弊政!所以,”他加重声音道,“欲行方田经界,必得先清吏治!”
    名可秀纤指翻开李椿年的奏疏,边看边道:“澄清吏治和方田均税,都是当紧的要务,然而为政之道需懂得宽猛相济,过刚则易折,过猛则易被反扑。就如打狗,既得防着狗急了会跳墙,还得防着恶狗抱成一团狂吠咬人,不要到最后打狗不成反而被恶狗反咬一口!”
    丁起心中一凛,肃然道:“主上提点的是,王荆公变法失败就是我等的前车之鉴!那,李椿年的折子先留中?”
    名可秀抬眉,“这人你可了解?”
    丁起回道:“此人是重和元年的进士,及第后就给皇帝上了道奏疏,请求‘正经界均赋税,富国强民’,当时主政的恰是蔡京,以不合时宜驳了回去;抠门王爷贪财妃。李椿年又连上三道表章,触怒了蔡京,指使吏部拖宕不授他职事。李椿年遂以白身归籍。”
    “这李家在饶州丰田村是有田的豪户,李椿年性子倒是拗,为行经界,他先从自家田亩丈量起,造图报官,并按此纳赋。李家在当地声望极隆,丰田村受其影响,纷纷进行了经界清量,村名也由此改为‘界村’。”丁起语气中颇有赞赏。
    “宁国县令?是年前上任的新官?”名可秀问道。
    丁起应道,“年前四月,宣州宁国县令出缺,知州王泽与李椿年是同年进士,上章举荐了他。臣看了此人履历后,觉得可用,便由吏部勘合给了委命。腊月底王泽上折说‘新县令上任后,宁国吏清,偷盗皆绝,夜不闭户’,对李椿年赞誉极重!愚以为,此人当可用。”
    名可秀伸手拉了拉铃绳,召进铁丑,“十二,传莫秋情过来。”
    铁丑无声点了点头,飘身退出。
    丁起目光微凝,暗生揣测。
    名可秀忽然问了句不相关的话,“临安米市,一斛麦大略值钱多少?”
    丁起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但他追随名可秀已久,深知这位明睿的女主缜密务实,不作空言,问这句话必有所因。他不敢胡言敷衍,认真想了想,白净面皮隐现赧然,“臣只知建炎初年,杭州府的一斛麦约需二千贯左右,对当下市价倒是未多作注意。”
    名可秀从书案的几斗里抽出一本蓝皮册子,“这是京都商会统计的粮食价格浮动情况,你看看。”
    丁起接过去翻开,麻纸页上是分栏列项的表格,表内是简明的“卫氏计数”,清晰一目了然。
    这套来源于国师卫轲的计数方法和列表方式因简便好用在商会中早已流行,就连朝廷各官署如户部、工部等也都在采用这套计数方式,丁起对此自是熟悉,目光浏览得极快。
    “一斛麦竟已达五千贯?!”
    他看完后有些震惊,这约摸当得起粮价的两倍了。
    名可秀道:“北人习惯面食,因金兵入侵的战乱,北方豪户商贾和百姓多迁往江南,这上百万的北民迁入到南境,带动了面食的需求大增,米粮市铺供不及求,麦价自然上涨,以致超过米价。”
    “擎升,米粮盐这些关系民生的什物,市价往往反映了一些事兆的迹象,为宰相者不可不察!”
    她语声清和并不严厉,丁起后背却微微沁汗,从椅上起身应喏道:“是,臣定谨记!”
    名可秀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唇角扬起抹笑容,“擎升,麦价上涨会带来什么?”
    丁起眉锋簇锐,俄顷目芒闪动,已有所得,“自古,民趋利而为……”名可秀忽然扬手止住他的话头。足音响动,莫秋情素手掀帘入内,步态轻盈,“宗主!”
    “阿莫,你传讯江南东路的堂主王宗石,让他派人查一下饶州李椿年。”名可秀在便笺上书了两行小字,提纸递给她。
    丁起心道这般谨慎,莫非是要重用这李椿年?一时暗喜。
    莫秋情扫眼掠过便条,问道:“宗主要何时回讯?”
    “此事不着紧,给王宗石七天时间吧。”
    “属下知得了。”莫秋情欠身而去。
    名可秀下巴抬了抬,示意丁起继续;律师老公,离婚吧。
    他接着方才的话道:“主上,臣记得从真宗朝起,朝廷曾数度下诏令,推广稻麦复种、循环接续,以备青黄不接时的救荒之用,但南人喜食米不习惯面食,需求少以致麦价低,因此响应诏令种麦的田户寥寥无几;但如今百万北人南下,麦价大升,形势已变,民有趋利之心,朝廷若再行稻麦复种的诏令,必能顺利推广。”
    “光出劝农政令还不够!”名可秀微笑补充道,“政事堂要出一道优惠政令:种麦可不收租,麦收所得全归佃户自有。”
    丁起眼神顿然炯亮,朝廷收的农业两税原就没有麦赋,佃户种麦不交租不会影响赋税额,如此国库的田税不会减少,佃户的收成却增加了,岂不是正可缓解因土地抑并而致的贫富矛盾?
    他心思转得极快,激动下声音不由微微高昂,“豪户多把持田产,为防止地主阻挠佃户种麦,各地州县应大力宣扬种麦不妨碍种稻,如此国库和豪户的田租不会减少,佃户又得其利,当为一举三得之良策!”
    名可秀见他已领会自己的意图颇为欢喜,又提醒他道:“各地因地域气候有异,稻熟时节不一,你下去后,需与司农寺细商调研,确定稻麦复种应行冬麦还是春麦,务必取得明证后方可劝谕推行。”
    丁起肃然点头,又提起先前的春闱话头,道:“三月春闱将近,昨日朝会后皇帝召我入见,问及春闱知贡举的人选……”他语气顿了下。
    名可秀微微一笑,忖知赵构必是在召见时属意丁起,这也正合她的心意,容色中便带出两分鼓励,欣然道:“你是宰相,这首期贡举自是以你为主考。”
    丁起躬了躬身。
    “户部尚书叶梦得、礼部侍郎周紫芝、礼部郎中宋之意可为副考……”她眸光扫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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